2013年12月16日零时许,嫦娥三号刚刚完成着陆器和巡视器的“两器互拍”,中国科学院院长白春礼便已来到中科院国家天文台,视察嫦娥三号任务地面应用系统,并慰问现场的参研人员。当他看到眼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团队时,不禁感叹道:“你们这么年轻就承担了如此重要的科研任务,真不简单!”
地面应用系统的总部设在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是我国探月工程五大系统之一,也是收获成果、数据收集处理的核心。这个团队由六十余人组成,既有“60后”的挑大梁,又有“70后”的中流砥柱,更有“80”后的后备力量。成员的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多岁,其中有19人还是在读的硕士或博士,最小的成员是一名只有24岁的硕士研究生。如此年轻的科研团队是怎样承担起嫦娥系列探月卫星的重任的?在举世瞩目的嫦娥探月工程背后,他们又经历了哪些艰辛的探索和不懈的努力呢?近日,带着这些问题,记者采访了地面应用系统的部分成员。
各路人才领跑“马拉松”
众所周知,在嫦娥飞天屡创新绩的背后,是来自多方面的资金、理论、技术等支持。中国科学院作为探月工程的发起单位之一,牵头制定了嫦娥三号任务的科学目标,承担了地面应用系统、探测器系统有效载荷分系统和测控系统VLBI测轨分系统等研制任务。其中地面应用系统又由运行管理、数据接收、遥科学探测、数据预处理、数据管理、通信与网络、科学应用与研究等七个分系统组成。
在地面应用系统运控大厅,记者偶遇到地面应用系统副总指挥张洪波研究员。他简单介绍了地面应用系统的工作内容:“地面应用系统要做的事情主要有五个方面:第一,在首席科学家的领导下,牵头制定科学目标,研究有效载荷的类型、技术指标和配置,作为工程总体的输入条件;第二,在探测任务执行过程中,制定科学探测计划,进行有效载荷的在轨管理;第三,负责地面应用系统的运行管理,接收探测器下行的所有科学探测数据;第四,负责探测数据的存储、管理和发布;第五,负责探测数据的处理、分析和科学目标的研究。”
话虽如此简短,但该系统的复杂程度可是远远超出了常人的想象。单说团队的专业结构,就包括“地质、地球物理、地球化学、空间物理、天文学、遥感、地图学、测量学、计算机软件、无线电、微波、自动控制、射电天文技术与方法等专业的人员,综合性很强”。地面应用系统工作团队是如何建立的?如何保证这么多不同专业背景的人才有效地沟通交流、相互合作呢?张洪波表示这是很难用几句话就可以回答的问题:“2000年,欧阳自远院士带领着李春来、邹永廖、刘建忠等几位同志,开始了涉足中国开展月球探测工程的可行性、必要性、紧迫性以及科学探测规划、科学目标的分析、论证与研究。随着张洪波的加盟、刘建军的入队,还有左维、苏彦、温卫斌等新鲜血液的‘加砖添瓦’,更有各级领导和专家的大力扶持,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逐步成长,成就了今天的地面应用系统;其次,我们有明确的分工,充分发挥每个人的术业专长;最后,在做好分内工作的基础上,也鼓励大家尽可能多了解一些别人做的工作,扩展自己的视野。通过近十年的磨练,地面应用系统已成长为一支团结、协作、配合默契、高效率的工程应用与研究型的团队。”
与其他单位相比,地面应用系统的任务有其独特的特点。例如,对于火箭、发射场系统而言,只要探测器发射成功,就是大功告成,其任务也就基本结束。而地面应用系统的主要任务则是制定科学探测计划、管理有效载荷、接收嫦娥探测到的科学数据,并对这些探测数据进行处理和深加工,承担着数据的存储、管理和发布等职责,是一项长时间、持续性的工作。地面应用系统总设计师李春来就曾把他们的工作比喻为“长征”“马拉松”。地面应用系统负责宣传工作的赵澍则生动地介绍道:“如果把嫦娥三号工程比作一场奥运会,发射场系统和运载火箭系统负责拉开序幕,地面应用系统的工作则要从开幕式一直延续到下一届奥运会开幕。”
并不浪漫的“月光工作日”
当天下午两点多,记者来到地面应用系统的运控大厅时,发现还没几个工作人员,正当记者诧异时,赵澍笑着解释道:“我们的工作人员过的可不是‘朝九晚五’的日子,而是遵循着独特的‘月光工作日’——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开始工作,月亮落下时才能休息。”“月亮走,我也走”,听起来很浪漫,做起来却很辛苦,这意味着地面应用系统的工作人员会常年过着时间错乱、昼夜颠倒的生活。 “大家不仅每天晚上都要上班,有时候白天也会有亟待完成的工作,难得有休息的时候。”赵澍说。
连续熬夜,任务执行期间一天工作16个小时以上,大家真能吃得消吗?数据管理分系统主任设计师牟伶俐说:“从嫦娥一号、二号开始,我们就是这么工作的,现在可以说已经习惯了。一有休息时间,我就抓紧睡觉,即便这样,也常常睡不踏实,总惦记着工作上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化。手机也得保持24小时的开机状态,保证单位随叫随到。”“我们团队的成员都是这样,不管多么劳累,总会坚持下来。比如,最近一个队员病了,可她每天一打完针就会立即回到工作岗位上。”
“其实嫦娥三号的工作已经轻松很多了。”数据管理分系统副主任设计师王晓倩从2005年就开始参与探月工作,她解释道,“我们现在是随着嫦娥三号月昼工作,月夜休息,也就是说每28天里有14天可以稍稍放松一下。而嫦娥一号、二号项目进行的期间,要一直值班,根本没有休息的机会。那时候我刚来国家天文台工作,探月工程也还在起步阶段,一切都是新鲜的、未知的,大家天天严阵以待,精神状态非常亢奋,有时甚至都感觉不到累了。”
在地面应用系统工作,疲惫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在采访的过程中,记者常常能看到参研人员熬红了的双眼。尽管如此,很多人即使不值班也会来运控大厅转一圈,看几眼,只有这样心里才踏实——“说不上什么献身精神,大家就是对这份工作、这个集体有感情。” 地面应用系统科研人员如此总结道。
年轻的队伍年轻的心
下午四时左右,一个留着飒爽短发,带着运动气息的女孩走进大厅,轻车熟路地来到自己的位置,马上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她就是团队中年龄最小的成员——1989年出生的高露露,她在研二时就进入了项目组,刚上研三便开始执行任务了。“刚进项目组的时候,我也有很多不能适应的地方。”高露露坦言道。但是好在团队中的前辈们给了她很多教导和帮助,“他们非常仔细地教我,几句话就把很复杂的东西讲得明明白白。他们是我的榜样、目标!” 地面应用系统工作也让这个年轻的姑娘收获了成长:“我以往是个不大细心的人,但是航空航天是非常精密的工作,一点都不能错,所以我在工作中开始变得非常细心,一切都要考虑周全。”高露露对待工作满腔热情,难怪同事和领导谈起她都会竖起大拇指:“真是个勤奋、能干的小姑娘!”
除了高露露外,团队中还有好几个青春洋溢的“80后”——付强、谭旭、邹小端、张晓霞、吴凡路……他们有的还是在读研究生,有的25岁就已经拿到了博士学位,有的甚至已经是“老资格”的工作人员了。而一批“70后”,如刘建军、左维、苏彦、温卫斌已成为中坚力量,任鑫、牟伶俐、王芳等则已成长为这个队伍中的业务骨干。这些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组成了地面应用系统团队中一支不可小觑的生力军。记者不禁好奇,这么重大的国家级项目,就这么交到一批年轻的工作人员手上,领导就没有一点顾虑吗?张洪波副总指挥笑道:“别看他们年轻,其实个个都是老运动员啦!都是从嫦娥一号、二号任务一直干到现在的,经验丰富。”
事实上,地面应用系统里的每一个成员在正式执行操作任务前,都经历了大量的培训和演练,通过了一系列严格的流程。正如探月工程三期地面应用系统副总设计师温卫斌所说:“我们这儿有着‘师傅带徒弟’的良好传统,首先让新手熟悉文件、程序,再开始操作最基础的活儿,一步一步由简到难。对这些年轻人来说,技术平台已经搭建好了,最重要的就是在长期的工作中逐步积累经验、学会解决问题、学会创新。这些就不是前辈能教给他们的了,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他们自由的时间和充分的信任。”
值得庆幸的是,年轻的工作人员们没有辜负这份信任。“这些孩子们真是品学兼优,他们的专业技能和思想品质都是经得起考验的。”
理想把我们聚在一起
“我们中的很多人,都是为着理想而来的。”地面应用系统的许多工作人员都自豪地说道。的确,在采访过程中,很多人都提到了自己“航天梦”的由来。
“‘嫦娥’圆了我从小以来的一个梦想。”运行管理分系统副主任设计师王芳说,“我上小学的时候,电视上播放的节目还很贫乏,只能看每天晚上六点的动画片。有一次,动画片突然停止播放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们国家卫星上天的报道,我看着这前所未见的一幕,突然就感到一种莫名的憧憬。”
王晓倩是“科班出身”的天文专业毕业生,大学时她还特意加入了天文协会。对她而言,天文学不仅仅是事业,还是坚守多年的爱好:“我一直觉得天文学很浪漫,浩瀚的星空总是让我感到好奇。我在嫦娥一号时期就参与进来了,随着嫦娥系列卫星的发展,我们需要不断迎接新的挑战,不断掌握新的知识。因而我从不觉得工作是枯燥的,总能保持一份新鲜感。”
正在读硕士三年级的高露露则说:“我刚进天文台选择课题组的时候,就是冲着‘探月’来的,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其他的课题组。因为我觉得这个工程非常有意义!”
近十年来,探月工程取得了一系列引人注目、令人难忘的成就,几乎每个受访者都在记忆里珍藏着几段激动人心的璀璨时刻。温卫斌回忆起卫星发射时的场景:“当时所有的成员都聚集在运控大厅,领导也都到场了。我想到嫦娥马上就要上天了,心里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屏息凝视地等待着。直到第一帧有效数据传送回来,第一轨图像在大屏幕上显示出来时,我突然觉得整个人一下子就放松了,但同时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动,所有人一起鼓掌,很多人都落下了眼泪——”然后,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一刻,我自己也哭了。”王晓倩则说:“嫦娥一号、二号、三号发射时,无论在发射现场,还是在地面应用系统运控大厅,每一次都感到同样的激动。当听到火箭喷发的轰鸣声时,我的心都好像跟着飞上蓝天了。”
孩子与嫦娥一起成长
地面应用系统的工作周期长、日程满、长期昼夜颠倒。而参研人员们很多都在三十岁上下,正是初为人父人母的阶段。那么,在孩子最需要来自父母的关怀和教育时,他们是如何协调工作与家庭的呢?
身为“80后”的付强看起来像个腼腆的大男孩,但他已经有一个刚满一岁的小女儿了。在记者的一再请求下,他才展示了手机上珍藏的女儿照片。照片中的小女孩甜美可爱,小巧的鼻子和嘴巴都像极了爸爸,融融烛光中,一双天真懵懂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眼前的生日蛋糕。原来,在记者采访的前一天,正是小女孩的一岁生日。这一次,长期忙碌的付强没有错过这个重要的日子:“这次安排轮班之初,我就特意调整了一下,保证当天没有值班任务,好陪伴女儿度过她的第一个生日。”“她现在会发‘爸爸’这个音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在叫我。”这个很少直接流露内心情感的小伙子,一说起女儿,脸上的神情瞬间就温柔起来。
初见清秀温婉的王晓倩,谁也想不到她已然是一个四岁男孩的母亲了。面对记者的询问,她坦言工作和家庭的确会有所冲突:“因为我晚上常常要值夜班,总是没有时间带孩子,而孩子爸爸的工作也很忙,所以只好请自己的父母来家里帮忙照看了。”尽管嫦娥总是把妈妈“抢走”,小男孩却对这个自己还不能理解的大家伙充满了向往,常常说:“妈妈,带我去看嫦娥三号吧,我要上去坐坐。”“他一直以为嫦娥三号是辆小汽车呢。” 王晓倩微笑着解释。
类似这样的故事在这个大集体里并不稀奇。比如有“拼命三郎”之称的任鑫,始终坚守岗位第一线,总是很难抽出时间照看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小宝宝。
当嫦娥在长天碧落纵情翱翔的时候,地球上的这些“嫦娥守望者”们,也有着无数点点滴滴的小幸福在萌发、在生长,也许没有那么辉煌、那么耀眼,却一样为“中国梦”作着温暖的注脚。
向幕后英雄致敬
在记者撰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常常会忍不住地想:地面应用系统的这些工作人员们此刻在做什么呢?当记者敲完一个个段落准备收工睡觉时,有的人正熬着微红的双眼坚守在自己的岗位;当记者再次打开电脑检查订正昨晚的成果时,有的人刚刚下班只想抓紧时间补上一觉;当记者在写作的间隙眺望窗外整理思路时,有的人正享受着与家人短暂的团聚……就像赵澍调侃的那样,这是一群在中国过着“美国时间”,在地球上过着“月亮时间”的人们。采访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每每想起这些人,心中依旧挂牵。
作为中国人,我们都会在火箭发射、卫星升空、月面着陆等等重大时刻感到由衷的喜悦、激动和自豪,也都会向航空英雄投以敬佩、仰慕的目光。但是很少有人想到,探月工程的发展,并不仅仅是一连串举世瞩目的、跳跃的新闻点,更是一条绵延多年,日以继夜的漫漫长路——铺就这条路的,有最精尖的科技,也有最琐碎的工作。在那些公众看不到的地方,有许许多多“嫦娥人”用青春和热血、智慧和汗水守护着他们一生也不会到达的广阔天际,所谓幕后英雄,莫过于此。就让我们在此向他们致敬吧!
(作者系国科大记者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