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美国作家杰克·凯鲁亚克发表了自传性小说《在路上》。这部小说描写了青年学生萨尔为追求个性自由,与狄安等一伙男女开车或沿途搭车横穿全美,直至墨西哥的故事。在路上,他们狂饮放纵,经过精疲力竭的漫长放荡后,终感悟到生命的意义。小说在问世时饱受争议,毁誉参半。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此书足足影响了一代美国人的生活方式,也被公认为是“垮掉派”文学不折不扣的代表作。
在路上的疯狂
萨尔作为小说第一人称的叙述者,一开始便以“我同妻子离婚后不久便第一次和狄安相遇”为引言,暗示“我”那中产阶级的生活随着狄安的到来已经变得毫无意义,“未同狄安相识前,我常梦想到西部去游历,不止一次地在脑中盘算这桩事,可就是从没上路。”而当狄安出现后,“我们乘坐的公共汽车从林肯地道那不可思议地闪烁着磷光的空间通过,我俩肩靠着肩,挥舞着手,大叫大嚷,谈得非常激动;像狄安一样,我也开始想入非非,失去自控力了。”就这样,在狄安的带动下,萨尔等人找个借口就上路了,他们搭车赶路,结识陌生人,放纵性情,随心所欲,在聚众旅行的狂欢中,开始了数次横跨美国的疯狂经历。
第一次是从东到西横越美国大陆的旅行。这一部分详尽地记述了萨尔一路上的经历。“货车又从另一个交叉路口的小镇开过,又看见一群群身穿牛仔服的又瘦又高的男人像沙漠里的虫蛾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接着货车向前开,又被茫茫夜色所淹没;头顶上的星星此时显得既明亮又清纯;因为有人说货车现在正以最慢的车速爬上西部高原的一座高山,空气越来越稀薄。山上一片光秃,由于没有任何树丛挡住我们的视线,星星仿佛触手可及。”在不断的行进中,萨尔感受了不同的心境。这部分中,狄安其人其事不时介入,暗示了其后一连串事件的发展。
第二次是萨尔回到纽约姑妈家中,而狄安带着女友玛丽露突然来访。接下来,他们一伙人再次到西部,又返回纽约。在驾车横穿美国大陆时,他们的心灵奔向美丽自然风光的怀抱中, 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新奥尔良的空气如此温馨,人仿佛钻进了一块香软的大头巾中似的。你可以闻到河水、行人、泥土散发出的气息,如蜜糖一般。你那闻惯了北方严冬干燥冰雪的鼻子,会感到这热带空气中的每一种气息都是那么令人陶醉。我们已无法安静,屁股在座位上移来移去。”
第三次,萨尔再次到达丹佛,同狄安的友情越来越浓,他对狄安的疯狂行为,以及狄安同时周旋于几个女人之间的关系更为了解:狄安先后三次结婚,时常周旋于已婚和未婚妻子中间并随意发生关系。“这伙女人要声讨的就是可恶的狄安。或许她们认为,这一切之所以被搞得乱糟糟的,狄安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这样的情景下,萨尔跟狄安再次横越大陆回到西部。
第四次记述了狄安和萨尔前往墨西哥的伟大旅程。狄安把萨尔留在墨西哥,然后萨尔独自返回纽约。萨尔坐在年久失修的破败河堤上眺望新泽西上方辽阔无垠的天空时,感受到无限悲怆:“除了在孤独中悲惨地衰老下去,我相信,没有谁,没有谁会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我甚至怀念他的父亲老狄安·莫里亚蒂,我们从来没能找到他。我思念狄安·莫里亚蒂。”
萨尔与狄安一伙人在路上的生活是疯狂的。他们经常身无分文,只能在铁路上工作挣钱,为吃饭洗盘子,靠搭车多次从东到西、从西到东横跨美国大陆。当狄安终于买了一部旧汽车后,便开着它一次次在路上狂奔。对于他们来说,每一座城市都仿佛只是下一个驿站。他们总是哼着歌,迅猛而又忘乎所以地驶向前方,又将前方瞬间甩到了身后。一路上他们讲粗话骂人、不停地酗酒、疯狂听爵士乐、搭讪各路女人。他们参与了几乎所有为主流文化所不齿的行为,如盗窃、吸食大麻、放纵欲望、超速驾车等。
即兴式写作
凯鲁亚克用一部打字机,在近三周的时间内便完成了《在路上》的初稿。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并不顾及什么构思、布局、情节,随兴之所至,只是漫无章法地记叙萨尔几个人不停的流浪历程,写他们的生活和见闻,暗含着一种即兴式自发性的写作技巧——不假思索, 以口语化的文字来创作;追求真实与自由,从而成就了作品中字里行间的流动感、畅快感。
纵观全书,仿若是萨尔同狄安等“垮掉派”在路上的流水账。结构松散,人物形象隐晦不明,每一部分都是讲述狄安那伙人在旅途中和目的地的所作所为,叙述的同时对他们经过或到达的地方作简要的描写。所以,试图从这部小说中寻求完整意义上的情节是徒劳无益的。小说中的“故事”或“情节”是自发性思绪的拼接或混合。它们之间没有严密的逻辑联系,每一部分都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这种不遵从传统写作的手法,消解了完整的故事情节,而以逻辑混乱的片断表现了人物更具张力的疯狂。
即兴式写作,拥有独特的创作观和美学思想,能把最真实的感受不加任何修饰地记录下来,把叙事、议论、抒情融注在一起。“我住在一间我从来没见过的廉价旅店里,听着窗外机车蒸汽发出的‘嗖嗖’声响,旅店破木板仿佛要断裂似的吱喳声,还有楼上的脚步声以及其他一切令人心烦的声音。望着高高的天花板,它格格作响,我确实在瞬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我不明白我他妈的到底是谁。我并不惊恐;我不是别的什么人,我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我的一生行踪无定,如游荡的魂灵。”这样的描述,使读者的心弦不自觉地被拨动,为之回肠荡气,为之扼腕痛惜。
除此之外,凯鲁亚克更是在书中大量使用俚语、俗语、不合语法规范的长句,并将美国辽阔大地上的山川、平原、沙漠、城镇……等一幅幅画卷展现在读者面前。“我们穿过覆盖着雪的灌木林,爬上稀疏长着鼠尾草类植物的山丘。戴着棒球帽和耳套的牛仔追赶着牛群,偶尔从车旁闪过;道路两旁,不时看见农家房顶上的烟囱里升起了缕缕炊烟,多么舒适温暖。”
垮掉的一代
“垮掉的一代”作为一种文学文化思潮和社会运动, 发轫于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那些不羁的男女青年,不修边幅,厌弃工作和学业,拒绝承担社会义务,蔑视社会的法纪秩序,反对一切世俗陈规,以浪迹天涯为乐,他们永远寻求新的刺激,寻求自由,纵欲,以此向正统的社会价值标准挑战,这便是“垮掉的一代”的鲜明特征。
在凯鲁亚克笔下,萨尔同狄安,有时候则同其他“垮掉”伙伴,一路奔波到了丹佛、旧金山、洛杉矶和墨西哥。这些伙伴的身世、背景、个性各不相同,他们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对生活所持的态度,即与社会所公认的一切背道而驰。作为小说的真正主人公,狄安是一个来自底层的流浪汉、小偷、小囚徒。在他身上,集中了反权威、反传统等“垮掉的一代”的主要特征。他的许多行为是具有破坏性的,令人不可思议,甚至是疯狂的。
狄安出生卑微,自幼随父亲“在路上”奔波,备受艰辛,但他并不消沉,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了解生活”。在与萨尔相识前,狄安有三分之一的时间留在了少年管教所,却依然保持着丹佛市盗窃汽车数量的记录,他甚至会赤条条地开车飞奔。狄安藐视权威,只服从于本能和个人意志的驱使,我行我素。萨尔这样说到狄安:“狄安这小子不过是一个对生活充满幻想的年轻人,虽说他是一个骗子,他之所以骗人,是因为他对生活的渴望太多而且热望与那些对他不屑一顾的人交往。”在萨尔眼中,“狄安的智慧说真的更倾向于传统,更能给人以启发,也更为完整,绝不故作斯文、令人乏味。他那越轨的‘劣迹’甚至也并不招致愤懑,被人鄙视,那是美国式的欢乐对人生持肯定态度时情感的疯狂发泄。”
与狄安一样,小说中几乎每一个人物要么是在路上奔波,要么刚刚从路上归来,要么正准备出发。这些毫无目的的“在路上”的年轻人是“垮掉的一代”的缩影,那个年代赋予他们的迷茫、叛逆、渴望心灵信仰的状态都“在路上”显露无疑。从表面上看,萨尔同狄安这伙人给人一种道德堕落、颓废绝望的感觉,但细细品来,他们却是在借特殊的方式昭示一种自由自在、直率坦诚、回归自然原始的感觉。正是因为他们追求自由,敢于冒险,无所畏惧,敢于向不合理社会体制及其意识形态提出挑战,从而构建了一个与美国主流价值观迥然不同的精神世界。
在路上,也绝不意味着忧伤,而是一种无拘无束地享受人生的快乐方式。只有在路上,萨尔同狄安和他的伙伴才能克服内心的寂寞与孤独,生命才能获得自由,从而建立新的理想和信念,寻求生活的真谛。因此,他们是在“寻求,他们寻求的特定目标是精神领域的,虽然他们一有借口就横越全国来回奔波,沿途寻找刺激,但他们真正的旅途却在精神层面;如果说他们似乎逾越了大部分法律和道德界限,那么他们的出发点也仅仅是希望在另一侧找到信仰”。
其实,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迷茫和困惑。当一代人开始迷茫、彷徨,对现实和未来感到失望时,更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实现和检验心中那不曾泯灭的理想和追求。只有当人们在时代中挣扎、彷徨、痛苦得以成长,才会逐渐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所以,凯鲁亚克那“垮掉的一代”在经历自我实现的探索后,最终还是会成为美国的中流砥柱,最终回归历史的正途。
(作者系中科院成都生物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