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人的青春记忆

  • 王荣泉 刘罗岚 张馨文 (2014年以后的旧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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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那段被定义为兼具懵懂与梦想的时代,被附着了太多形容词,也因为有着太多精彩的青春故事而被仰望,可同时,我们往往忘却了身边最平常却又至亲的身影背后,暗藏的一段年少传说。或许,在我们惊叹神童天才,在悲叹多舛仲永的时刻,也应该把一部分目光转向那张可爱的全家福上,在每天都会见到的人身上,就有一组组令人难以忘怀的青春影像。  

两个普通的三世同堂家庭,见证了从世纪初到世纪末,迥异而多彩的青春变迁。

奶奶的青春:                                         无奈的年华

奶奶于秀香,现在孤身住在80年代末爷爷盖的四间土屋里。87岁高龄却始终闲不下来,种了一院子的花草和蔬菜,每天起床都忙活着浇花、松土。长子一直想要把她接到北京,却怎么也说服不了她,来北京待不到一周就嚷着要回去:“我的根不在这儿,离开久了心慌。”

1927年,奶奶出生在山东胶东的一个小村子,家有46亩地,在当地也算是地主家庭出身。排行老二,村里人都唤她“于二小姐”。

童年的她也上着私塾,读着三字经,学着女红,憧憬着长大。可没等学会几个字,“鬼子”就进了中原。在她10岁那年,烧杀劫掠的日军挺进了村子,于家几代传下的大宅子转眼成了废墟。一家老小不得不逃到了位于长春的叔父家。

战火连天,为了挣钱养家,在父亲的劝解下,于二小姐接受了叔父为她介绍的工作——为一个日本学者照看孩子。她恨透了日本“鬼子”,但主人的和善却又使她不得不矛盾地尊敬着这一家人。七年的保姆生活让她熟练掌握了日语(虽然至今也用不上),也为家里攒下了一笔家当。

战后,一家人终于回到了那个称她“于二小姐”的村子。安定下来的她想把曾经寄人篱下的矛盾生活从记忆中抛却。她激动着以为可以计划自己的将来了。就在这时她又被告知,村里的王媒婆为她寻得了一户好人……一向听从父命的她,也不知该如何反抗,家人给的理由是:“你弟弟要娶媳妇儿,我们没能力,你早日成家,嫁个好人,帮我们一把。”

1945年底的一个下雪天,奶奶在王媒婆的带领下,自己走着“嫁”到了邻村的那户“好人家”,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爷爷,一个比他整整大16岁的光棍。新婚夜,才得知,18岁的她是爷爷用借来的15个大洋换得的。

奶奶于秀香的青春从那天起,就再不见了踪影。

外公的青春:                                      相濡以沫 无忘江湖

外公虽已长眠地下,但他与外婆的爱情却如松柏万年长青。在家族里排行第八的外公人称老付,成长于砸锅炼钢铁的大跃进年代,全民放卫星的浮夸风肆虐,物资匮乏丝毫未影响他的求学心切。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他正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

错过了投笔从戎跨过鸭绿江的大事件,老付差点儿去了离家万里的新疆。上个世纪60年代,十几万知识青年加入生产建设兵团,加入了开垦拓荒的大部队。听到入疆消息,他热血沸腾地想跟去,但遭到恋人的强烈反对。一是因为路途遥远,难以回归故里,二是恋人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不好,一介文弱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建设兵团岂不是添乱?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直至一场不请自来的风寒让他病倒。

老付被困在疾病与无望中,以为爱情、理想皆失,每日靠着药水苍白地度过。然而,恋人毅然回到他面前,端汤送药照料他,同时陪他聊最钟爱的历史。三个月后,老付的病情稳定了,援疆大队也已走远。

在恋人的鼓励下,老付鼓足勇气走上了三尺讲台,为座下的一票学生讲述中华历史,讲人物民俗。充满激情的演说和引经据典的渊博吸引外校学生都过来听他讲课。久而久之,老付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历史教师。

后来,在青春的尾巴上,老付与恋人顺理成章地组建家庭,两人相濡以沫,共同哺育着下一代。

爸爸的青春:                                         且行且珍惜

爸爸张江,原先在山东有一家名气不小的律师事务所,在不惑之时,却选择将这一铁饭碗转让,孤身“北漂”,来京做一名普通的律师。“生命不息,奋斗不止”,他从头“白手起家”。如今,在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他已在北京安定下来。

张江小名江湖,60年代出生的他,在家排行老五,又是独子,门户虽穷,但却最受家人宠爱。在别的孩子都吃不饱的年头,江湖每天都能把肚子填得鼓鼓的,因此比同龄孩子高出许多。在他还穿开裆裤的时候起就成了孩子王,天天带着一帮“小弟”前街后巷地闹腾。

在奶奶的坚持下,爷爷答应送8岁的他去镇上的学校,江湖心想可以开拓自己的“江湖”,也就乖乖地去了。天资聪明加上不服人的傲气,使江湖不仅在学业上名列前茅,弟兄也越聚越多。江湖一直都把学习当做自己混迹“江湖”的筹码,高考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在高考的前一天,他集合了几个弟兄坐着火车离乡去了济南……

错过高考后,江湖发现,原先不如自己的同学也都找到了工作。弟兄们各自散伙,忙着自己的事。所谓的“兄弟情义”也不过是不羁的自己年幼时的幻想。没学历、没能力、没关系的他无处谋生,最终选择了当兵。

在部队,江湖被分到了电影放映队。不同于别的新兵班,电影班的时间较为充裕,除了一些常规的跑操外,大多数时间都是自由的。在当兵的三年里,江湖在放电影的空闲看完了部队图书馆所有他能借到的书,自学了雕刻和书法。

退伍回家后,他开了一家一个人的雕刻厂,自己兼任厂长和员工。一年后,厂子扩大到5人,在忙于业务的同时,他开始复习考取律师资格证……

江湖说,这才是他青春的开始,尽管它迟到了。

女儿的青春:                                    爱情高于一切

张艺是江湖的二女儿,是在北京读书的研一学生。她每天忙着上课、作业,并准备着发表论文。常常凌晨两点才能入睡,早上7点开始自然醒……她不确定自己的青春是否就要完结,但回首尚未远去的年华,她看到了自己的成长。

张艺在10个月的时候就被送到了远离家乡的外婆家。从小被小伙伴指点为“爸妈不要的孩子”,外婆是她最亲的人。直到初中父亲在城里安定,张艺才回到父母所在的城市上学,离开了外婆。不懂得和父母相处的她在高中就开始早恋。对象是一个从小父母离异,同样缺爱的孩子,两人十分珍惜对方,因为他们都懂彼此的伤疤,小心翼翼地相互保护着、温暖着,对青春期的她而言,爱情比学业重要。一向严厉的父亲也无计可施,高三那年,只得为她转学。

谁料想,距离根本没有构成威胁,两人谁都不退缩,选择继续异地之恋。就在这年,张艺的父亲去北京工作了,并一直劝导她,一定要考北京的大学。

男友承诺:“一年后,北京见。”高考报志愿时,作为艺术生的男友为了能去北京,毅然放弃了四川某音乐学院,选择了一所北京的民办大学。而张艺却因为超出一本线分数不多,而错过了北京的高校,去了武汉。

男友又承诺:“四年后,我们结婚。”这句话对一直渴望家庭温暖的张艺来说,无疑是最受用的情话。大学期间,他们省吃俭用,为的是能够天天煲电话粥。每两个月,男友都会从北京坐15个小时的硬座去武汉看她。就这样,大三那年,张艺见了男友的家长,家里便开始张罗着为他们结婚做准备。

然而,此时的父亲开始劝张艺考研,“只有走好自己的路才有能力爱别人”。在与家人长时间的谈话后,张艺忍不住认真思考往后的生活,她确信自己不想依靠男友的家人,她要做自己。

张艺选择和相恋7年的男友分手,分手那天,她第一次喝醉了,烂醉如泥的她重复挂断着男友一直打来的电话。

她也不知道,这是她青春的结束,还是开始。也许她需要一次重生。

堂弟的青春:                                     在虚拟空间中成长

堂弟小超出生在20世纪最后十年的开端,这一年,美国发起“沙漠风暴”入侵伊拉克,海湾战争爆发,邓小平开始南巡讲话,一曲《春天的故事》传遍大江南北,而他正穿着开裆裤在田野里玩泥巴、抓泥鳅,感受最原始的春天。

乘着义务教育的快车,小超与同龄人每天的行程便是日出踩着第一丝曙光上学、日落哼着小曲放学。祖父退休赋闲在家,一到周末表姐表弟们都会从各自的家中赶过来,一起看看祖父用退休金订阅的报纸,听听祖父继续讲曾经的故事。小学四年级那年,教育附加费取消了,小超的父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但小超却被越来越多的考试愁得展不开眉头。每周一小考、每月一大考,期中考了期末考,小学毕业有会考,初中开学还要考。“我都快变成烤鸭了呢!”他心里这么想。

听说高中是要通过中考才能有机会读的,听说高中毕业还要参加高考才能上大学。初中会考一结束,小超果断拔腿就跑。跑去哪儿了?去了网吧。互联网提供了一台望远镜,让他足以看到地球另一端,甚至是几亿光年外的星系。互联网也制造出很多幻景,让年少的他总以为外面的世界比家里精彩万分,总想跳出这个小山沟。沿袭着父亲的足迹,他也迈步奔向热闹的地方,无形中践行了陶行知先生“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的信条。

现在小超生活的城市距离家乡大概十个小时的车程,清晨起来上网查看新闻,在食堂吃过早餐后步行上班,午后在单位的花园里打个盹儿,傍晚时分打卡回宿舍。他的几个兄妹,有人仍在校园里读书,有人也在另一个城市和他一样打工谋生计,但网络随时能将他们的动态呈现出来,各自飞的几个人在看不见的网络联结下,又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你后悔过吗?”他毫不迟疑地回复:“不后悔。”

  后记

每个人的故事并非是割裂而独立的,把每一代人的青春并列在一起,我们能看到的是社会发展的脉络在背后发挥的默默作用。或许,岁月让同一屋檐下的每个人都有着迥异的青春年华,或缺失,或叛逆,或错位,或风发,但总有一种不变的情愫贯穿所有的岁月,印证青春的誓言——那就是勇气与梦想,追求与胆识,也是生命中不能忘却的记忆。

(作者系国科大记者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