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来,别着急!”

  • 赵序茅 (2014年以后的旧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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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听师姐们说过,在中科院读研基本上没有空闲时间。还在暑假,我的第一份任务就来了。当时我的导师新疆地理所马鸣研究员,正在主编《新疆雪豹》一书,说来奇怪,马鸣老师是全国著名鸟类学家,却因雪豹而出名。马鸣老师让我负责搜集一些蒙古雪豹方面的资料。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有了对雪豹的印象:一只神秘的大猫,生活在雪线附近……

研一的生活是相对悠闲的,没有太多的课题任务,课余时间又比较充裕。因而,尽情享受北京的繁华成为班里一致的行动。不幸的是,因为雪豹我不得不放弃悠闲。雪豹对我而言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那是老师对我的信任与考验,马鸣老师是我最敬重的人。我对他的印象建立在六月份的阿尔金山上。当时面试完之后,没有其他事情,就随老师上山了。

对中国大部分地区而言六月份已经是炎热的夏季,可是在海拔4500米的阿尔金山,寒风依旧冷冽、河水仍然刺骨。为了测量黑颈鹤的巢址,我们需要涉水。当我因找不到船只而不停地抱怨的时候,转身突然发现老师已经走到河中,没有借助任何的工具。此刻一种困惑袭来,我不明白,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一个早已知名全国的鸟类专家不顾严寒、孤身下水,其实他完全可以坐在办公室里将所有的任务交代下去;我不明白,马鸣老师为何对科研如此执着?但那一刻,我的内心却被感染和震撼了,而这种感染和震撼将会伴我一生。

还记得刚到新疆,第一次走进马鸣老师的办公室,第一眼看到的全是书,看得出他是一个真正搞科研的人。遇见他,就像一个年轻的战士见到久经沙场的将军。我要当先锋,为将军开疆拓土! 

那个暑假我过得很愉快,夏季的乌鲁木齐永远是晴天,即使下雨也是在夜间进行,生怕打扰了别人的工作。我的想法得到老师的肯定,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希望与未来,就此踏上征途!

研二回到所里,不同于研一在北京,没有太多空闲的时间。对我们而言,要么去野外观察,要么呆在办公室整理数据。

“雪豹”的项目是我第一次参与,从研一就已经开始了。当时老师正在主编《新疆雪豹》一书,我负责其中一节。后来由一节变为一章。努力得到认可,付出就会加倍!最后鉴于风格的不同,老师让我继续深入,独立写一本。将军的信任是战士不竭的动力,有了研一的积累,更加坚定了我的信心。

完成初稿,兴致勃勃地去找老师审阅。老师的办公室里依旧堆满书,但看上去似乎有些凌乱。夕阳的余光透过窗子,照到他的脸上,和眼角的余光混在一起,和睦依旧,但是多了一丝疲倦与迟疑。只记得老师淡淡说道:“慢慢来,别着急!”

后来我又催促了几次,而老师每次都是这句话。我开始有些不安,可是又说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有一天,老师的眼神退去了最后的余晖,冰冷的一瞥,折射出一丝寒意。

一年的努力付诸东流,我开始惶恐、不解而又极度委屈。年轻的战士遇到迟暮的将军。战士急于立功,将军力保求稳。仔细回味,原来我求战的欲望成了将军眼中雄起的野心。

沉寂中,我开始了仔细的思考,我要摆脱他的控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万事不求人,独自出征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乌鲁木齐周边的白湖给我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湖中有一种濒危的水鸟——白头硬尾鸭,目前国内还没有相关研究。做出决定后,象征性地请示了一下,便开始了新的征程。

每天行走于乌鲁木齐市与白湖间,骑车三个小时,观察十二个小时。一个人守在白湖,开始的时候还有新鲜的感觉,后来渐渐被孤寂所取代,渐渐地感到疲惫。疲惫中总能感到一个冰冷的眼神在背后注视着我。每每想到这里,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注入体内。我不会摇尾去博取老师的同情,换回所谓的支持。我要用努力、付出,为自己赢得一席之地!就这样不依不靠,直到三个月后,白头硬尾鸭飞走,我的观察才告一段落。

我希望自己的努力可以赢得老师的认可,毕竟他在我心中依旧有着崇高的位置。可惜的是,我们之间的隔阂更深了。

写好的文章捧在手里,对我而言这更像是敌人的头颅,我需要用它向将军证明自己的存在。“过于单薄,数据不够……”邀功的请求,转而成为批斗大会。我的缺点在老师的眼中被无情地放大,一种绝望的感觉顿时袭来。想过退缩、放弃,甚至是一走了之,但我不愿放弃心中的那份倔强!

平静后,仔细思索,其实老师指出的问题也不无道理,只是自己的性格过于倔强,不肯当面承认。之后文章的修改,成了我们师徒之间的“拉锯战”。极力地修改,不为别的,只是不想让他挑毛病,而无论如何再怎么修改,老师总能发现一些新的问题。就这样经历七八个回合之后,我开始了投稿。

听师兄说,审稿是一个漫长而又煎熬的过程,需要好多次修改,因而心中早就做好了准备。没想到,外审结果极为顺利,几乎没有修改,直接接受。看来之前是我错怪老师了,不过倔强的我,不会轻易承认。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师徒依旧热衷于这种持久的“拉锯战”,每一份报告,每一篇文章,都是我们的战场。渐渐地发现,文章修改的次数越来越少,不知是我的原因,还是老师已经疲惫?

直到有一次,老师让我帮他审一篇论文。这一般都是专家们干的活,让我一个学生来干,有点受宠若惊。拿过稿子仅看一遍就挑出了几十处错误。如此顺手,自己都感觉有些不自在,仔细一看,这些错误原来我都犯过。此时,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有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

直到师兄毕业的时候,告诉我:“老师非常器重你,有想法、有拼劲,只是你太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