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灯》:现实、记忆和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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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灯》:现实、记忆和梦幻

■ 苏   苏

 

2007年7月30日,一位老人与世长辞,他的一生是精彩的,在他生命的89个年头里,为世人留下了无数经典的光影资料——他就是瑞典的国宝级编导、20世纪电影大师——英格玛·伯格曼。

《魔灯》是1987年英格玛·伯格曼69岁时宣布息影后的自传,这既是他对自己一生电影生涯的回顾,也是其内心世界演变的真实写照。这部书用平实的语言回忆了作者从童年到成长为一位世界影坛声誉极高的导演的过程,记录了他人生中许许多多的故事。这部书不像一些矫揉造作的学者的自传一样晦涩难懂,而是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将一位著名导演的经历和内心感受展示在读者面前。

记忆中的魔灯——家庭对伯格曼电影创作的影响

《魔灯》的第一节描写了伯格曼对童年和家庭的诸多记忆。伯格曼出生于1918年,他的母亲出身中产阶级,不但面容出众,而且聪明颖慧,才华横溢。他的父亲是路德教教会的牧师,仪表堂堂,穿着整齐光鲜,算得上是标准的北欧美男子。然而,他父母的婚姻却注定是一桩失败的结合。两人的个性极端不同,父亲严肃而神经质,母亲则是热情浪漫。可以说,父母的不合、矛盾和争吵对于伯格曼的性格有很大的影响,这也形成了他头脑中最初的反抗意识。由比利·奥古斯特导演、英格玛·伯格曼编剧的影片《善意的欺骗(Den Goda Viljan)》,就是伯格曼父母之间的真实故事。安娜原是富家千金,偶然认识了贫穷的哲学系学生亨利·伯格曼,执意要嫁给他,不惜违背母亲的旨意。但她前往亨利的故乡结婚之后,才发现地处穷乡僻壤的婚姻生活并不如想象中美好,此时她才回想起母亲对她那美好的用意的故事。这部影片就是伯格曼父母婚姻生活的真实写照。

在阅读中笔者注意到,《魔灯》中伯格曼对于母亲的回忆要远远多于对父亲的回忆。可以说,在伯格曼价值观的形成中,母亲的影响因素是很大的。伯格曼小时候依赖母亲,并通过各种手段引起母亲的关注和更多的关心。伯格曼在《魔灯》中这样描述他和母亲之间的关系:

“我和她之间的关系真是一言难尽。我对她的挚爱之情经常困扰着她,甚至让她感到恼怒。我所表现出来的温驯以及暴烈的脾气总是让她无法消受,以至于经常不得不用一些冷淡揶揄的话语叫我走开。”

为了博得母亲的爱,伯格曼有时候还通过生病的方式达到目的。但是母亲却总能戳穿他的阴谋,并给他以难堪。随着年龄的增长,伯格曼对母亲的感情仿佛渐渐被压抑,这也许与他的职业有关。《魔灯》里叙述了一次母亲生病希望伯格曼回去看她的经历,伯格曼表现得很冷漠,然而母亲却冒着大风雪出现在伯格曼工作的剧院里。我并不认为这是伯格曼不爱母亲的表现,我更倾向于将这种表现理解为阅历所致。随着伯格曼电影事业的发展,其经历也日渐丰富,他比别人更多的观察生活,这是他成功的原因,也是他日渐冷漠的症结所在。

伯格曼自己曾这样说:“我的职业性反应跟随了我一辈子,竟也剥夺了我最深邃的情感反应。”

伯格曼童年时和哥哥妹妹的关系也并不和谐,尤其是和他的哥哥。童年时和哥哥妹妹的争执多半因为争宠。伯格曼的哥哥认为父亲更疼爱弟弟,而伯格曼认为仅比自己大四岁的哥哥得到了更多的权利。伯格曼记忆中的“魔灯”实际是他们的一位阿姨送给伯格曼哥哥的礼物,就是一台电影放映机。这在童年的伯格曼眼中是最想得到的礼物,并且他对这台放映机觊觎已久。当得知这架放映机是哥哥的圣诞节礼物的时候,伯格曼嚎啕大哭。最终,为了自己心爱的“魔灯”,伯格曼用上百个镀锡的士兵玩具和哥哥交换到了那架摄影机。这也成为伯格曼人生中的第一台放映机,打开了他对电影这个传奇领域认识的一扇窗。

伯格曼电影风格的形成,也与其宗教家庭的影响有关。他的父亲是一位牧师,所以他从小就被灌输罪恶、忏悔、惩罚、宽恕以及谦恭的观念,而且他从小就承受着犯错带来的严厉惩罚,有时候他相信上帝,有时候内心却充斥着对上帝的怀疑。在伯格曼一生的电影中,有很大一类是天问式的宗教影片,如《第七封印》、《犹在镜中》、《处女泉》、《冬之光》等等。我们很难从一部影片中完整的读出伯格曼内心中对上帝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比如,在《犹在梦中》中,上帝以一种大蜘蛛的形象出现,可以说是一种恐怖的形象。而在《处女泉》的结尾,少女死去的地方涌出一股清澈的泉水,又仿佛是一种显灵。在《第七封印》里误入歧途的武士,起先是理想主义的虔诚信徒,而最后却不得不用自以为是的行事方式取代了上帝的公正。而在《穿过黑暗的玻璃》中,托马斯牧师的喃喃自语:“上帝,你为什么舍弃了我?”又是以一种天问式告白的形式表达了伯格曼导演对于宗教和上帝态度的疑惑。这也是伯格曼毕生求索的问题。

尽管伯格曼的一生,就是和父母、上帝进行不眠不休纠缠较劲的一生,但是,在伯格曼的内心,对于家庭的诉求是很强烈的。伯格曼在《魔灯》中回忆到自己在看了父亲因为母亲外遇之后的争吵时候这样写道:“我回到婴儿房,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的放映机,我跪了下来,开始向上帝祈祷许愿,只要父母能够和好,我的放映机和影片都可以统统不要了。”

伯格曼不喜欢家庭的宗教气氛、不喜欢父母的不和谐,也为之离家出走,但是他的内心依然渴望融洽的家庭状态。家庭问题造就了伯格曼的悲观主义人生观,这也成为了他电影的风格。在他的电影中往往以描写悲剧为主题,把人的伤口一点点撕开,讲述人的冷漠与孤独,这种悲观主义的电影风格的形成,与其家庭的影响有着紧密的关系。

《魔灯》这部书让我了解伯格曼的一生,也让我深刻的体会到,人生的真正意义在于经历,在于体验。不论幸福的体验还是痛苦的体验,都是人生中宝贵的财富,甚至有时候,人们从痛苦的体验中获得的人生感悟比幸福的体验中获得的更为丰富。因为在痛苦的时候,人都会有一种自觉的想要摆脱痛苦的愿望,这时候的人会不断思考,会不断回忆过去的经历,从中总结经验教训,同时深入地思考未来,从而很容易得到深刻的人生感悟。只有亲身感受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种想要紧紧抓住却无能为力的无助,才能够更深刻的感受到拥有的宝贵和情感的伟大,才能够在拥有的时候更加珍惜,才能够更加深刻的体会到爱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情感体验。经历的多了,自然会跳出个人和社会的小圈子,以通览宇宙的心态,彻悟人生,以一种坦然的心态面对生与死,在大喜与大恸面前保持心如止水,从而真正达到天地境界。

从《魔灯》中读出的电影人特质

伯格曼的成就,不仅在于其是20世纪一位杰出的电影大师,不仅在于他一生中创作出如此之多的经典影片,更在于其身上体现出的杰出的电影人特质。我指的电影人特质,不仅仅是非凡的场面的调度能力,而是将电影艺术与其他科学、其他艺术形式相结合的一种能力。伯格曼是一个具有多重身份的人,他不仅是一名出色的电影艺术家,也是非凡的作家和哲学家,他用电影打通了电影、哲学和文学的关系。而这种特质应该是每一位出色的电影艺术家所应该具备的。

电影是位列于文学、戏剧、绘画、音乐、舞蹈、雕塑之后是一种第七艺术,而它却拥有前面六种艺术所不具备的特性。单一的电影艺术是不存在的,因为电影本身就是一种融合其他艺术形式的一项综合性的艺术。从艺术形象的存在方式上来看,电影艺术不同于音乐、文学,也不同于绘画、建筑、雕塑等空间艺术,它是一种时空综合的艺术;从艺术感知的方式上来看,电影艺术不同于绘画、雕塑这种视觉艺术,不同于音乐这种听觉艺术,也不同于文学这种想象艺术,电影是一种视听综合的想象艺术;从艺术的存在形式上看,电影不同于绘画、雕塑、建筑等静态艺术,也不同于音乐、舞蹈、戏剧、影视等动态艺术,电影是一种动静结合的综合性艺术。由此可见,电影的综合性集中了各种其他艺术的特点,这就要求电影艺术家能够融合文学家、画家、音乐家、舞蹈家、雕塑家和诗人等的特质,而这些特质能够帮助导演成为杰出的电影大师。

伯格曼就是这样一位大师。他在斯德哥尔摩大学攻读的是文学和艺术史,莎士比亚和斯特林堡等著名戏剧作家的作品给了他最初的灵感和启示。作为一位文学家和戏剧作家,他导演的影片绝大多数是自己编剧,因此,影片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

伯格曼在其脍炙人口的《伯格曼的四个电影剧本》一书中曾说,对他影响最为深远的作家乃是斯特林堡,斯特林堡那痛苦、焦躁、肉欲狂,以及丰富的戏剧幻想,与他心目中的人生现象相吻合,他读遍斯特林堡的全部作品。伯格曼的电影事业也起步于戏剧。在伯格曼12岁那年,家人准许他去一家剧院后台当一位键琴手的助理,那时剧院正在上演斯特林堡的《梦幻剧》,那次经验对于伯格曼戏剧和电影事业的可以说是影响深远。

1944年,年仅26岁的他写出人生第一个电影剧本《折磨》,剧本以校园生活为题材,故事执著而激烈。在伯格曼的自传《魔灯》中,也记述了他多次导演斯特林堡的《梦幻剧》的经历,这些经历给他的电影事业提供了宝贵的经验财富。将电影艺术与其他科学、其他艺术形式相结合的能力,是伯格曼作为电影人的一种特质,也是当今电影人应该从电影大师身上学习的一种特质。

(作者系中科院研究生院记者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