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儿,回过头来二十余年的人生倒都是一帆风顺。就是人生的选择题太多,加上自己患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面对人生未来的选择题时更是踟蹰。前年是我人生中第三次重要的抉择期,最终选择了国科大,选择了全新的专业——科学传播。
喜
害怕人生的选择题,倒是从几次的大大小小的“考试”中“钻研”出了一套办法。最妙的办法便是找寻周围信赖的人给自己的目标选项下一个定位,让他们假设“是我”的情景,会选择备选项中的哪项?我倒绝对不是一个喜欢被左右的人,后来就总结了,其实我的这套办法并非是在诉求他人帮我做出选择,只不过是坚定我选择的信念罢了。打个比方,今天大家一起要去吃饭,选项是A餐厅和B餐厅,由于选择困难症爆发,两家餐厅都有诱惑的菜肴,举棋不定。于是乎,我询问大家,在介绍两家餐厅中,我会有意无意的用A的优点压倒B的一切,最后大家就选择了A,顿时畅快许多。
其实,在选择国科大伊始,内心已定,只缺共鸣。方需从周围的意见里去发现国科大绝对强大的原因,也算给自己服下“定心丸”。于是去年,各样的关键词把国科大塑造为“国家最高科学学府”、“听上去很牛”,有时自己还被戏谑为“未来院士”,文科出身的我对这类美誉肯定是无望了,但却对科学院在心中建成的高大形象无妨。至此,最后我选择了国科大,把未来三年的学海生涯交予此地,内心窃喜。
悔
国科大玉泉路校区的校园算不上大,但是绿色葱郁。记得前年保研复试时正值中秋前后,校园的热气似乎并没有退去,树头还罩着一层朦朦的白色热雾,氲开了阳光。学校道路很是整齐,沿着道路铺开了草坪,虽然秋日,但是草木依旧翠绿。道旁的建筑不高,不新,但却绝不陈旧。印象中当时校园人并不多,所以校园显得格外的安静,还能听到鸟叫,只是找不到她们的踪影。特别喜欢校园的西北面一块,郭沫若先生的肖像被树木、草坪围着,但并不浓密得让人喘不过气,肖像下坐着三两个读书复习的同学。转眼一年过去,新学期报道之日也适逢秋日,校园景色一如复试时的迷人,只是新学生熙熙攘攘地充挤了校园,一股新学习生活的气息拂面而来。
我所求学的学院是人文学院,人文学院的各项学科设置主要针对科学学这个大方向展开,什么科技哲学、科技史、科技政策,包括我的科学传播都是研究科学之学科。科学学研究于我来说算是比较新奇的,学习伊始都是满怀激情,觉得在科学院这样的科学圣地来研究科学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然而,事情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光鲜亮丽。逐渐地觉得,其实人文学院在科苑里实在是“非主流”——不是为了承担全校的公选课,怎么可能设立学院——这样的传闻不绝于耳。人文在科学面前完全没有了立足之地,两套体系,两种方法,两种生产力的代表似乎预示了他们终究也只能分道扬镳。强行拉拢二者,反倒是成了“强扭的瓜不甜”。
周遭的朋友、家人的态度也出现了转变,听闻我专业时候总是一面狐疑,大都以为“进了科学院那一定是科学家了”,我也只能以“我是研究科学家的人”的调侃作罢。原先听别人叫我“未来院士”,明白朋友是逗趣倒是心理也觉得舒坦,如今听人谈学校时夸我是“科学家”,内心却有些波澜。还有的朋友也很直接,“什么?你研究科学,你懂科学吗?你就研究了”这类的话也不会触怒我,只是哭笑不得,有些无奈。听多了也不由得扪心自问“文科出身,研究科学,笑话矣”。
不解的声音如寒风般冻结着我的热情。冬日逼近,北京下了第一场雪,淡淡的雪色把将近枯朽树木的凄凉包裹了起来,校园安静得很。
我们的人文课堂上总是会有一些“也许未来的科学家”加入,那些课让我记忆犹新。课堂讨论时候,一位理科同学发表了观点称自己不明白我们探讨的内容有什么价值,对社会有什么用。顿时,教室像是被冬日的寒风破开了窗门,整个空气凝结起来,尴尬的分子开始乱窜到课堂的每个缝隙。漫长的几十秒过去后,本专业的同学开始七嘴八舌地抨击起来。火热的争辩倒不如沉默的好,我什么也没说,自己的学科从科苑到周遭,基本被报以不理解。悔意萌生,又何必为了光鲜和新奇选择了惊慌和失措?
变
20世纪50年代,英国的学者斯诺在剑桥大学发表了一篇题为《两种文化与科学革命》的演讲。他指出目前英国社会面临着一个重要的危机,科学文化和人文文化日益割裂,两种文化互不相容,互不理解,这样的情况一旦弥漫开来,只会加剧社会文化之间的鸿沟。反观中国历史,上世纪初新文化运动鼓吹“赛先生”,科学文化遍地开花,1923年发生了以张君劢和丁文江为导火索的“科玄论战”,这场科学主义与批判科学的斗争大概可以看成是中国历史上的“两种文化”。科苑学习中,自己的专业公然在课堂上遭到质疑,这不就是“两种文化”的隔阂所致么?
记得一次“我心中的中国科学院”征文比赛颁奖仪式上,获奖者说:“科学传播于科学而言是车之双轮,鸟之双翼。”当时的情景确实让自己颇受震动,开始意识到自己专业的价值。之后,一个冬日的学习、累积、阅读,方才真正彻悟了自己学科的意义,也开始意识到自己面对人生选择题的那套寻周围人找共鸣的办法尤为可笑。选择前,周围人看到的是学校的名气,与自己内心所向不谋而合;选择后,周围人看的是专业,专业不被理解于是与自己产生了分歧,接着自己陷入了无限的惶恐、后悔以及自责。这样的选择办法可笑极了,如果自己内心都没有对自己的专业达成共鸣,祈求别人的理解不就是异想天开?
我想我的学科任务就是站在了两种文化的交叉点上。一方面研究科学、传播科学、增强科学与社会的沟通,让科学研究者更多地关心到人文领域;另一方面,也恰恰是这个专业经常忽视的,让人文学者更多地认识到科学,理解科学。于我而言,谈不上什么要解决“两种文化”的壮举,只愿意减少不同学科领域的人对彼此的不信任,至少能够信心十足地回答质疑者对自己学科意义的质疑,而不是以自我调侃、尴尬沉默、自我质疑等方式避之。
春末夏初,发现这段时间内校园的各色花木争相开放,煞是惹人可爱,骄阳似火,怎么还烦心中的暗淡,正好携带着这份生机奔向远方。国科大学习人文的这一年转眼即逝,从复试的欣喜、选择的笃定、学习的迟疑到最后的坚定,我想人生就是在喜悲起伏的过程中成长的,而悲喜人生中注定少不了人生的选择题,所以“请自己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