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研一,告别国科大近似大学的生活,转而投向了科研的实战。作为生态学专业的学生,出野外是经常的事情。回到华南植物园不久,我便同鲁显楷师兄一起前往鼎湖山,完成这一季的野外实验。导师莫江明研究员曾嘱咐我,“向鲁师兄学习,跟着他好好干”。7月到9月正是植物的生长季,当然也是雨水丰沛集中的季节,虽然去年也曾在山上住过一段时间,可是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在闷热、潮湿和蚊子面前依旧是个“受欢迎的客人”。
由于每年必须在特定的时间完成重复调查,加上琢磨不定的雨天,我们出野外的时间常常会十分紧迫。只要天气晴朗,鲁师兄就会安排我和实验员小刘前一天的晚上把第二天上山需要带的工具设备提前准备好,第二天一早便出发,去赶唯一一班拉着保护区工作人员上山的旅游大巴。坐在车上,窗外是大片急速涌来的丛林绿色。进入保护区核心区的路蜿蜒狭窄,不是雨天也会打滑。遭遇了不久前的热带风暴,几株横倒的大树截断了上山的路。为了给后期样地喷氮运水清除障碍,鲁师兄打电话求助我们在保护区任职的莫老师,请护林员将倒木锯开移除。
第一次上山是更换几十个样地中旧的凋落物网,旧网的铁框架几乎要腐蚀殆尽,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地将其去除,更换成新的PVC网架。这些网架是小刘一个多月纯手工打造的,鲁师兄常常赞叹:“这个十年不带烂的。”我和小刘更换凋落物网,鲁师兄便架设接穿透雨的铁架,分工合作提高了效率。但即使这样,很多时候我们也要在山上吃午饭,中午稍事休息便继续开工。在山上做实验通常会让人进入一种麻木的状态,大脑没有杂念,只想赶快搞定这个样方,再去搞定下一个样方。而从麻木中醒过来的时候,会因为看不到自己的目标方向而不安。同时,两天下来,由于没有戴手套,手上开始起泡,手上脸上也都布满蚊子叮的包,只是庆幸没有误碰马蜂窝或误踩到蛇。我常戏称上山实验就是献血+送红包。也奇怪,三个人上山我每次都是被咬的最惨的那个。我和小刘住在一间紧依山脚的宿舍,里面有我受不了的潮湿,但是劳累和疲惫让我晚上倒头便睡,第二天闹钟都听不见。几次都是师兄打来电话呵斥着催促我起床。第二次上山是我和鲁师兄调查样方草本层植物的种类数量及生长状况,一个人监测,一个人记录。鲁师兄计划一天半把三个林子上百个样方调查完,在我看这完全不可能。于是我再一次被批评了:走得慢,记得也慢!我觉得特委屈,记录表不是我制的,植物我大多还不认识,样地地形我又不熟悉,凭什么这样说我?两个人在山上的气氛并不融洽。我赌气每次都比鲁师兄走得快,想办法记得快些,更快些。一天半过去了,200多页厚厚的一叠记录表全部完成。而这并不是结束,新的任务接踵而来,苗圃树苗的收获和生物量测定,即拔树和分类称量。十几天如一日,单调地重复。尽管我们请来几个学生帮忙,可是晚上加班到10点以后依然是常有的事。我想我的生活被粗暴地安排了,鲁师兄从不询问我的感受,也不透露工作计划,他全部安排好了,他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开始质疑我能学到什么?这种生活是我想要的吗?我似乎既没有进步也不快乐,一个多月来体重下降5斤,更重要的是似乎身边没有人关心你身上的痛痒,理解你的喜怒,关注你的理想……
闲暇我站在楼台上凝望树木园雨中高高伫立的棕榈树,想必它们一定也感同身受。
路是自己选的,再难也要走下去。从苗圃采到的植物和土壤样品要带回广州的实验室分析测定。我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测土壤微生物碳氮磷的熏蒸浸提。再不会有一本现成的实验指导摆在面前把实验目的、仪器试剂、操作步骤都给你,试验方法要自己查找。具体步骤和注意事项要去请教师兄师姐,关键步骤一定请师兄师姐在场指导,否则实验样品多,完成一次的周期长,就是洗一次瓶子都要花一两个小时,所以必须尽量小心翼翼,避免出现低级失误。经过整整两天的努力,眼看提取液已编好号准备送到公共实验室了,鲁师兄的一声“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笨!”终于我忍不住了。实验室里的人都秉住了呼吸,我知道自己的那点“面子”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了。“不就是两组瓶子分别编上号,和编在一起是一样的,只是为测试人员提供一点方便,况且这些我又不清楚。即使这样不合理,3分钟就可以改过来,有必要这样打击别人吗?”后来我不再说话,完全不理鲁师兄在说什么。几个小时后,他打电话让我去他的办公室,向我承认他刚才的批评不对。我和他谈了我的感受和想法,他认真听完后又给了我一些关于我课题方向上的指导。我想他也是第一次协助莫老师带学生,不可能一开始就一切都做得成熟完美。我欣赏鲁师兄的学识、能力和干劲,这也是我最需要学习的。然而苛刻的要求让一开始的我产生了抵触情绪。
与师兄的矛盾逐渐化解,我的心情也变好了,实验的动力和激情倍增。在叶片可溶性蛋白质的测定实验中,我更主动地四处借药品,在一帮朋友同学的帮助下,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测量之前,我请鲁师兄到实验室指导,他也亲自下手配制待测液,直到凌晨一点。而他走后,为了防止过夜造成的误差,我将剩余待测样一个人全部搞定。凌晨3点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虽然有点疲惫,但是心情特别愉快。
下一个实验又接踵而至,这次我和鲁师兄借来测光合的仪器LI6400,乘着夜色从广州又到了鼎湖山。之所以选择乘晚上7点的车,是为了不耽误白天的工作实验,同时还可以在大巴车上小睡一会。接近晚上10点,我们到达鼎湖山树木园。没有休息,我便和鲁师兄开始研究仪器的使用教程和注意事项。组装、调试、熟悉操作步骤,时间不知不觉又到了凌晨两点,两个人打着哈欠离开了实验室。鲁师兄住在山下的宿舍,工作到凌晨才骑自行车下山一直是他的习惯。因为下山的路没有路灯,下山只能靠仰望星空,有一次鲁师兄便不慎撞上了树,头顶起了个大包。三十多岁的人,已经是副研究员了,但他还是在这片林子里钻来钻去,实验一定坚持亲自动手参与。第二天,我提前架好设备,调试好仪器,太阳一出来,我们就开始测试。八月是广州最热的时候,我们在苗圃撑把小伞,手机放点音乐。中午时分,我和鲁师兄轮流吃饭,给仪器换电池,保持仪器不停工作。连续几天中午都突然下雨,短时降水达38mm,我们不得不抱着仪器、夹着伞拖泥带水狂奔回树木园,这个场景让我仿佛回到了童年。
有一次吃午饭,我建议我们的一些实验可以慢一些,鲁师兄立即纠正:“后面还有实验,9月份山上的土又该取了,不取就要推到下个月,现在是生长季差十几天,误差就不得了。这个就像家里农忙收麦子,麦子熟了你收不收?这个时候必须赶!”原来我对课题组里的很多实验还不够熟悉。还有一次,鲁师兄临时告诉我第二天我们要去鼎湖山,而那天正好是七夕,我内心很不情愿,女朋友也肯定会有意见,但是以实验为重明天就明天吧。同样又是晚上坐车,在车上鲁师兄接了一个电话,显然是嫂子的,“哎呀,今天是七夕我给忘了,回去再给你补上……”鲁师兄从昏睡中一下子精神了起来,给了我一个抱歉的眼神——“忘了今天是七夕了”。
出野外、做实验虽然还是很累,但已渐渐习惯这种累,享受这种充实。我也渐渐明晰了自己所要研究的方向,生活重新回到自己要走的轨道。我想做科研有点像过河,但只要学会勇敢、乐观和坚持,稳当地走好每一步,再湍急的河流也能走过去。
(作者系国科大记者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