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挨着火车站。那时的火车以蒸汽机为动力,昂首的神秘火车头,一阵汽笛响后,便冒着一团团白色巨大的蒸汽缓缓启动,列车轮子越转越快,与铁轨摩擦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从那以后,火车在铁轨接头处产生的渐行渐远的声音便留在我的记忆中,而那铮亮的铁轨,在岁月的过往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天边。
那时候,还没有开通动车,因此铁轨也没有被铁栅栏封锁起来。我时常独自走在那笔直的轨道上远望,它来自远方,又伸向远方。好像远至世界每一个角落,没有尽头。看着呼啸而过的列车,我便想象着外面的世界,是不是有别样的精彩,这时候便有渴望流浪的冲动。其实,在我上学的时候,爸妈常年在外。所以,看着飞奔而去的列车,总觉得有些落寞。稍微大一些的时候,我就独自一人坐上列车,去很远的地方。在与火车相关的记忆里,那连着无限触动的画面总在某个时刻出现在脑海,清晰依旧。
记不清是哪一次,我乘坐火车离开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被车厢里的冷气冻醒。睡意朦胧,我却能感知火车停在一个寂寥的小站,暗白的灯罩下是昏黄的光亮。这时候,也能隐约听到站台传来的播音和哨声。冷清的月台上,零散的一些陌生人即将离去,长长的影子跟在身后,如同一场无声的诉说。如此,在夜晚的时候,我总会偶尔从梦中醒来,然后会发现火车依旧寂寞地行使着,抬起头,能看见窗外墨蓝夜空皎洁的月亮和闪耀的星。而在白昼的时候,我会沿路看窗外风景,或者跟身边的人交谈着;也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停止热烈的交谈,塞上耳机保持沉默,让心底很安静。
有时候,天空会突然地下起小雨,在车窗外敲打着。列车路过的是一个陌生的小城,那安静的新生楼群,在雨里呈现出异常安详的姿态。如同这样的小城市,即使和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也许因为自己在这个地方的片刻驻足而变得莫名的留恋。或者,因为偶然发现的一点美而去找一个牵强附会的理由,便有了情感上的牵扯。
当列车在武汉的城市里缓慢穿梭时,铁轨两旁的住房,恍若一个个小格子从车窗往后退去,而整个列车,则像一只毛毛虫在一片草地上蠕动。那时已经是夜幕降临,很多人家开着灯,交织着车窗内乳白的灯光,伴着轻快的音乐,很惬意的感觉。也就在那时候,我是如此地强烈地感受到家的温馨。
当列车在华北平原行进时,那一望无边的麦田,绿油油地在风中摇晃着。我把脸靠着窗户的玻璃,感觉外面的世界是如此亲近。天地间的一片旷野,高大的电杆连同农田在夕阳里疾速后退。列车便在神州大地上狂奔,如此急速,如此坚定不移,好像没有什么能阻挡,一直向前冲着。
当列车行进在贵州的山区时,火车穿过隧道,原本明亮的车厢在瞬间变得黑暗,仿佛进入了黑洞,整个世界一下消失了,只留下火车这一条长龙在隧道发出惊天吼叫的巨响。而当列车驶出隧道时,整个世界便明亮起来,透过车窗能看见的只是一位老人牵着一头水牛在远处荒凉的山脚边缓缓移动。在空荡荡的山里,这该是多么寂寞的时光。
除了这些美好的场景,镌刻在记忆深处的还有与之相关的事物,比如方便面。从小时候开始坐长途列车,我就熟悉了列车上方便面那种扑鼻的味道。其实,对那时的我来说,这还算一种美食。小孩子也许最爱吃有味道的东西,所以,看着窗外的新奇景色,吃着方便面,哪怕是硬座,我依旧很满意。我总是满怀喜悦地同身旁的陌生人交谈,漫漫征程,留下一路的回忆,一路的感叹,故乡遥远兮,想念伴,远方无尽兮,思绪扬。
后来,我乘坐列车去过很多地方,也一个人住过小旅馆。关于火车,我想它是承载我曾经渴望流浪,向往外面世界的情怀。那是一种远离家乡,跋山涉水,穿梭于天地之间的凄冷而又温馨,失落却又满足的感觉。除此之外,它也应该是人类文明的酵母之一。正是它的承载,物资才得以迁徙,技术才得以交流,信念才得以传播,自由才得以体现。现在,当我再次乘坐火车时虽难有以往的兴奋感,取而代之的却是萦绕在心头的一种淡然。尽管我觉得列车的速度太慢,远不及飞机节约时间;尽管我觉得坐硬座很难受、很挤,方便面、粉丝、豆干等食物很难下咽;尽管我觉得如果没有发现身边美的能力,也许不必非要周游世界。但要知道,多少次出发时的期盼寄托于站台,多少次离别时的叮嘱堆积于站台,多少次欢聚时的欣喜洋溢于站台,在火车的踏板与站台间的那一点距离,人生太多的光景就在这点距离的来去之间。
所以,在某一天我或许还会乘着列车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安静如初,沉淀在一路的是无形的感悟,若有似无之间,看着人们的来来往往,等待的也就不再仅仅只是终点。
(作者系国科大记者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