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似水,记忆如水波中的容颜。在生 活的漩涡中,我翻滚起浮,只有在静谧的清晨,或是在安逸的黄昏,一种旷古的宁静来诱惑着我,在那幽远的朦胧中去拾掇属于我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隐隐约约我看见的是那熟悉的布鞋。
儿时,布鞋在我心中,是一个古老的传说,一首温馨的童谣, 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母亲总是伟大的,这似乎无可争辩,尤其是穷人的母亲,家穷母亲更穷,我正是穷人的孩子,母亲的伟大,是她的穷而不酸,是她的勤劳善良,是在从儿子很小的时候,就任劳任怨地为他精心地编下了一个个童话和一首首诗,给儿子灵魂品读。
儿时的我家里破旧贫苦,父亲常年外出打工,我跟母亲靠着几亩薄田相依为命。母亲从很年轻起就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夜晚还得借助松油灯微弱的亮光一针一针纳着布鞋。漫天的黄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深深嵌进母亲细细的皱纹里。如今,原本年轻清秀的母亲早已双鬓斑白,刚刚四十出头的年纪就显出了五十的模样。艰难岁月的洗礼中苦难逐渐吞蚀了她的美丽,而她却用拳拳母爱滋润着我直到我长大。我那双粗糙的的脚丫就是在母亲用心血缝制的“爱心牌”布鞋中长大的。母亲年轻时就已是纳鞋的能工巧匠。改革开放初期 ,家乡贫穷破败,幼小的我没能享受到工业文明的熏陶,却饱蘸母性的滋润,我终于不知道自己无知的淘气对母亲的伤害会有多深,竟然穿着布鞋和小伙伴一起到溪边去抓蝌蚪,到水田去掏泥鳅,回来的时候,一双鞋全没了鼻子眼,仿佛就是稀泥捏的,母亲见了,没有生气,却也不对我瓶中的蝌蚪及泥鳅感兴趣,我向她炫耀时,她却提起我的脚掌,把布鞋扒下来,洗干净后在火炕旁烘干,又给我服服帖帖地套在脚上,这才满意地去忙自己的活。
第二天,我照旧会穿着这样的鞋,背着母亲的目光溜开到溪边水田去,抓蝌蚪或掏泥鳅......
那段光阴或许是由于太轻或太纯,总如浮光掠影般,很快便沉淀或飘散,就连母亲纳鞋的情景,也逐渐模糊起来,确凿的印象是在上小学之后了。
学校离家远,小时就更觉得远了,若逢雨天,路旁横斜而生的杂草,霸道地挡在本来就只有一脚掌宽的小路上,纵然挥着竹枝一路“厮杀”,可到学校时,裤脚因为卷到膝盖以上,还相安无事,球鞋究竟湿透——翻出母亲塞在书包里的布鞋换上,一天总是很舒心的,不过,我已懂得怎样珍爱它了,不会和同学的男孩子到满是泥泞的操场去玩水,放学以后,又藏好布鞋换上来时穿的球鞋,一路大踏步,在草丛中前进。
晚上,我在灯下做作业,母亲洗了碗,喂好了猪,终于没事做了,也凑到灯下,把一块块向人家讨来的破旧的布片垒在一起,然后一针一线地把鞋底扎得密密麻麻,有时侧过身来,凝视一会儿我的作业本,指着鞋底对我说:“字要写得像针眼那样整齐。”有一回“看图说话”,怎么也不知道“铅笔”的“铅”字怎么写,就问母亲,她搁下鞋底,一口气写下一大片:钻、铝、钴、铅......最后她自己也糊涂了,我们都笑得不可开交。
于是,虽然处在艰难困苦的年代,家人总是有布鞋穿,每年正月去给外公外婆拜年,也总是给他们带去布鞋,若有客人来,自然也会享受如此待遇,他们赞叹着,高兴着,母亲也很兴奋。
初三那年,学校基本已不怎么放假了。冬天,大雪纷飞,很冷,忽然有一天,母亲来到学校,母亲见到儿子,儿子见到母亲,有许多话,却总是不能在一瞬间说出,她来给我送棉布鞋——母亲创造性地在鞋底上垫上一层胶皮,所以下点雪或小雨也能穿,母亲犹如完成了一桩伟大的使命,欣然而快慰,而之于我,则伤怀已极——我注意到母亲的胶靴:上面补满了大块小块五彩的胶皮,如同是用一张蛤蟆的背皮绷成的,缠脚的棕匹羞涩地露了出来,我浸透了泪水的目光注视着她,我清清楚楚,除了这双胶靴外,家中就只有一双被繁复的绳索无情地五花大绑起来的布鞋了......我长大一岁,母亲就老去一岁,我上了高中,母亲就更老,而且更穷了,每每从学校回去,我依旧会在灯下做作业,她却连看我的时候也不够——剁猪草,煮猪食,采下白天从林中连藤拉回的金银花,摘去毛阿头的叶子,一背笼一背笼分批地把洋芋背上楼去,剥着堆满了大半个屋子的包谷壳叶......尽管生活的压力逐渐将母亲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母亲却从未停止为我做那饱含母爱的布鞋。常常看到母亲脚上补丁成堆但针脚依旧清晰整齐的旧布鞋,我心疼极了,心想到底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摆脱贫穷过上好生活,等到那一天,我一定要为母亲买一双皮鞋,亲手穿在她那满是裂口形如枯槁的双脚上......
母亲纳的布鞋,就这样伴随我度过了十几个春夏秋冬。
当“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口号响起后,我的家乡,似乎发生了些变化,而且,变化越来越大了。
小时候年少懵懂,家乡日新月异,却不知道变化何起。如今到了弱冠之年,才真正地意识到,原来自己活在了这么一个奇迹的年代,这么一个春天般的年代。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在炫丽阳光下生活,我们是幸福一代。
回望十多年来的求学生涯,我的路确实如同在春风的关怀下延续。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崭新的桌椅,明亮的教室,详尽厚重的字典,还有连接世界的电脑等等。这对比长辈们的曾经,简直是天壤之别。挂在他们嘴边细说的当年,像首遥远的童谣,故事曲折而晦涩。仿佛那些落后已然百年,回望起来只剩对伟大改革开放的感慨。哪怕是现在的我,看到自己曾经的小学,也由不得心生感味:当年的学校哪有现在如此美丽和设备齐全呢?
沐浴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王家榭家堂前偶尔才可看到的燕子,如今已经是老人手中的养鸟。如今,母亲常用的衣车早就淘汰了;变成了高级的缝纫机。手表从实用品变成了装饰品,家里安装了电话,父亲用上了手机,而母亲也拥有了曾经梦寐以求的皮鞋。
在改革开放春天的滋润下,身边的细节无处不在升级。衣服变了,从以前母亲手中的线,变成了一件件华丽的衣裳;饭菜变了,从以前顿顿几乎吃不饱,变成了美味佳肴摆满全桌,从以往的单调的一双筷子,变成了餐桌上完备的餐具。茶叶变了,从往前一块大饼似的包装变成现在经过高温杀毒的茶包。出行的方式变了,从以往的自行车时代变成了如今的汽车时代,便利的公共交通时代。在政府的资助下,家乡修了好几条公路,小孩子们背着小书包,排着整齐的队伍欢欢喜喜的上学去,边走嘴里还边唱着新编的歌谣:“昔日去仁和镇,一路颠簸路泥泞。今天油亮的柏油路,条条通向幸福村。昔日去乡村,拐弯抹角路不平;今日去乡村,风雨无阻路畅通。 ”
这么的一切一切变化,细算起来不过二三十年。
在改革开放春风的吹拂下,家乡旧貌换新颜,我家里的生活也逐渐好起来了。我没有辜负家乡人民的期望,顺利考上了大学,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考入了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这个神圣的殿堂进行深造。父母欣慰极了。母亲越来越老了,眼睛模糊了,拿起针做布鞋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当我再一次踏上求学的路时,母亲在我临行的前一晚再一次拿起了针线,她要为我再做一双陪伴了我十几年的布鞋。然而,母亲早已没有先前的伶俐,穿针时把头凑到灯前,也还是很笨,灯光下我又忽然见到她的白发,心里泛起无限的酸楚。
以后,无论是在炎炎的暑假,还是在冷森的寒假,我回到家中,我都要换上母亲亲手做的布鞋。尽管家里的环境已经好起来了,母亲早已拥有了很多双皮鞋,可我每次见她她都还是穿着自己做的布鞋,并且为我做了许许多多的布鞋放在家里。那些布鞋浓缩了母亲一生一世的沧桑,镌刻着母亲抚育儿子的满腹辛酸。母亲常常对我说,感谢邓小平同志,感谢祖国实行改革开放政策,才让我们过上了今天的幸福生活。30年来,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改革开放推动了经济的发展,让我们全乡人民不用再为了生活做牛做马。但是,虽然生活好了,可咱们还是不能忘本,你永远是农民的孩子,我们要继续发扬艰苦奋斗的作风。每当说到这,母亲总是潸然泪下。我知道,她是为了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而高兴,同时也表达了对国家提出改革开放这个好政策的感激之情。然后她总是无声,轻轻抚摸着我刚换下的布鞋,小心翼翼地掸掉落在上面的尘土......
看到这一幕,我也流泪了。在历史的长河中,改革开放三十年短而又短,可是这三十年使家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活动开展后,我们农村更是焕然一新。忆往昔,看今朝,心中顿时感慨无限。 所有的蓬勃发展是我们国家成长的美好蓝图,三十年的改革开放既是前进道路上的挑战,又是辉煌岁月的佐证。最令人感动和珍惜的是这一个过程,一个全国上下努力的过程。我们用心地去感受了它,我们因此无比感动。改革开放让这960万平方公里的奇迹不断延续下去,春风也将让这片名为神州的土地生生不息。
长大后,布鞋在我心中,成了一首隽永的小诗,诗中一个沧桑却很温馨的意象:改革春风吹满大地,繁荣之花开遍中华。布鞋,不仅成为了我生命中满载慈母深深爱子之情的代表,也成为了三十年改革开放辉煌岁月的象征。
在这样晴朗的春日里,穿着布鞋,是一种惬意,一种自豪,一种温馨,一种情调,更如童话或诗,母亲的杰作,只有儿子才能读懂,包含了荡气回肠的伟大母爱和改革开放三十年带来的幸福美好。改革开放政策盛行下的春天永远是幸福而美丽的季节,在家乡,应该已鲜花满地,麦苗丛生的欣欣向荣之景了。
(何小镇,中国科学院
水生生物研究所2008级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