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农民工，大家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这样一群人：建筑工地上衣衫肮脏、一脸土黑的建筑工人；冬天也是蜷缩在没有顶棚的大卡车上到处给人搬家的搬运工；蹲在路边等着召唤的水电修理工......有人概括，农民工干的“全是些报酬少，劳动强度大，社会声望低，城市人不愿意干的活儿......”我的父亲就是农民工，拥有整整30年 “职业生涯”、经验丰富的农民工。
父亲1955年出生于鄂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学习木匠，爷爷的手艺远近闻名，十里八乡都来请他去做新人结婚的家具抑或死人的棺木灵台。结婚之前父亲就一直跟随爷爷奔波在十里八乡，他也因此得到了爷爷的真传。张雨林教授把从农村出来，进入城市的工人，第一次称之为“农民工”。据此定义，我父亲正式成为农民工的时间应该是在1978年，那年农闲，我们县城有一个人造了几层小洋楼，慕名请我的父亲进城给他做门、窗、家具等，完工后他非常满意，于是他又把父亲介绍给其他的城里人。每年农闲，父亲都会进城做工，这样的日子持续了3年。
1981年，我们村正式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这时，父亲闲暇的自由时间就更多了，于是父亲决定出去看看。父亲到达的第一站是湖北十堰，受雇于一家园林公司，工头就是我们村的人。父亲每天的工作主要就是建造新的凉亭或者修葺损坏的凉亭，有时也做家具。那时，农民工工资普遍不高，父亲的收入维持家里的生活外只有很少一部分节余。父亲每年回家两次，一次是农忙，一次是春节。父亲在十堰工作的第二个年头，我就出生了。从我记事起，最兴奋的事情就是每年农忙或春节将至，去村口守望父亲的归来。慢慢的我开始给父亲写信，由于母亲从未上过学，所以母亲想说的话由我代写，写完之后再念给她听，反复修改确认无误后再寄出去，每次父亲来信也是由我读给母亲听。那时父亲在信上说的最多的就是：别惹妈妈生气，好好学习，将来做个城里人。靠着父亲的勤劳和母亲的省吃俭用，我家在1990年建造了三间红砖瓦房，搬离了住了何家几代人的土坯房。期间，1985年我妹妹出生，1987年我弟弟出生。
2000年，得知我考上大学后，父亲立马从十堰赶回家筹办宴席，邀请亲朋好友及老师来家里庆祝。那是我见过父亲最高兴的时光，虽然我第一年的学费高达7000多元，几乎耗尽了家里多年来所有的积蓄，但父亲没有一丝的不舍和片刻的犹豫。我上大学以后，下半年父亲没有去十堰，而是开始在我们县城做建筑工。
2001年是我们家最不景气的一年，那一年父亲没有去干了十几年的十堰，而是跟二叔一起去宜昌做工，因为听说那里每天有100元工钱，要是仍旧去十堰，可能干一年还不够我一年的学费及生活费。但是，令父亲万万想不到的是，在干了5个多月完工该结账时，包工头卷走所有的工钱消失了。老实憨厚的父亲和二叔太轻信那个承诺完工后马上结账的人面兽心的包工头了，他卷走了父亲和二叔5个月的血汗更击碎了农民工兄弟朴实的真心。最后他们回家的路费还是宜昌的姑妈给的，不敢想象，要是姑妈不在宜昌，他们兄弟二人如何回家（当时我们村尚未安装电话）？更不幸的是，从宜昌回家没多久，奶奶就病故了，无奈之下，父亲和二叔借钱从简筹办了奶奶的丧事。由于当年暑假我在学校勤工助学没有回家，所有的事情都是父亲在开学后写信告诉我的，信还没看完，我早已泪流满面，为我可怜的父亲，更为我最敬爱的奶奶。由于我是何家的长孙，奶奶对我疼爱有加，上学前我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奶奶去哪里，不管再远，都会背着我去哪里，但是不孝的孙子居然没有机会送奶奶最后一程，这件事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现在对奶奶的记忆只有以前永远定格的画面。
由于家里一系列的变故，妹妹在新学期伊始就辍学在家并于次年春节跟随大妈去广东打工了，而我当年的学费也是东拼西凑，最后父亲总共才给我寄了2300元，信中父亲还鼓励我好好学习，不要担心学费，他会想办法尽快寄给我。2002年春节过后，弟弟也不再去上学了，那一年，弟弟还不到15岁。他跟着村里的大人们来武汉做油漆工，跟我父亲一样，弟弟也成了一名农民工。
家里一下子有三个人挣钱了，妈妈开始憧憬住进不漏雨的楼房了。但2002年是拖欠农民工工资特别严重的一年，弟弟辛辛苦苦干了一年，从春节刚出去时健硕的阳光少年变成了瘦骨嶙峋的邋遢青年，第一次见到变化后的弟弟，母亲立刻就哭了。更可恨的是，包工头说弟弟第一年是学徒工，工资要减半，即便这样，弟弟也是在腊月三十的上午才拿到辛苦一年换来的3000块钱回家。弟弟乐观地说，我还算好点的，好多晚一点去的人一分钱都没拿到。父亲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说好一天65块工钱包吃包住的，最后结账时却这扣那扣变成45块钱一天，而且当年也是只结算了一部分。
2003年可以说是我家收入最多的一年，那一年，父亲和弟弟一起到上海的同一个工地做架模工，不仅工资较往年要高，而且年底全部结清了。父亲和弟弟怀揣着一年的工钱在车上一夜都没敢合眼，直到安全到家才放松下来休息。当年，我家过了最殷实的一个新年，每人都买了新衣服，并把使用了十几年的17寸的长虹黑白电视机更换成了29寸的康佳大彩电。父亲说这得益于中央的一个关于帮助农民工要工钱的什么政策，我上网一查，原来是国务院2003年11月22日颁发的《关于切实解决建设领域拖欠工程款问题的通知》，严打拖欠农民工工资行为。这是父亲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党中央对农民工的关怀。2005年春节，母亲的憧憬变成了现实，我家盖起了5间二层小楼。从此，妈妈再也不必担心下大雨时家里漏雨了。妈妈说：“这下好了，你跟老二（弟弟）每人两间两层，中间一间我和你爸爸住，免得扯皮（调侃）。”接着妈妈说了她的下一个心愿：娶个儿媳妇。
2006年底，处于对父母意愿的尊重，尚未完成研究生学业的我跟刚刚大学毕业的女朋友完婚了。家里负担了筹办婚礼的所有费用，包括高标准的装修了所有房间，并购买了7000多元的雅马哈摩托车和5000多元的海尔节能冰箱，当然还有新房里所有的家具寝具。我不知道这次家里是不是因为我再次耗尽了所有的积蓄，但我猜应该没有吧。
从2003年开始，父亲和弟弟的工钱再也没有被拖欠过，家里也慢慢积攒起了“数目不菲”的存款。更让我欣慰地是他们的工作生活环境都有了很大的改善。利用去上海出差采样的机会，2007年8月我去父亲和弟弟所在的工地看望他们并在工地住了一晚，当时正是夏天，每个活动板房都装有空调。听父亲说，现在比以前条件好多了，夏天有空调，冬天还有锅炉烧开水。工地还组织他们进行了体检，签订了劳动合同并买了保险，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父亲感觉自己像个“城里人”。
年近六旬的父亲现在仍活跃在天津的建筑工地上，由于欧洲经济危机波及到我国，担心父亲今年的工资无法拿到，便给父亲挂了电话。父亲说，不用担心，现在的工钱都是每个月定时打到银行卡里的，再也不必怀揣现金担惊受怕、坐车不敢合眼的回家了。他还告诉我，我妈把门前所有的地面都铺筑成水泥地了，再也不用担心下雨上厕所脚上沾泥了。他还叫我在网上查查哪个牌子的太阳能热水器比较好，春节回家他要安个太阳能，让我们春节回家也能像“城里人”洗上淋浴澡。
问及父亲的心愿：“当了三十年农民工，我觉得越来越好，就像地里的芝麻开花节节高。希望以后我们农民工也能成为城里人。”
祝福我那拥有30年农民工“职业生涯”的父亲，感谢祖国30年不断创新的改革开放惠农政策。
（何文平，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所
2008级硕士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