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志摩,便是因为七八年前,那篇现实与虚幻相交织的有些悲情的科幻故事《玫玫》。故事中的主人公爱上了网络空间中的一个‘女子’,虽然缥缈如梦,但却是那般美丽,那般空灵,如同阳光下绚烂飘升的肥皂泡。对于故事,我没能记得它的具体,但我却牢牢记住了它末尾所引的那首让人叹惋不已的小诗: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那是我第一次读到他的诗,从那之后,我寻找着他的作品,就像是在寻找着故人。他的诗轻盈、充满浪漫色彩、意象空灵。当我感觉悲伤时;当我的心情如风一般轻快时;当我在夜的背影下酝酿着几份情怀时;当夏日的余晖铺洒进我的小屋,透过金黄的窗户我仔细观摩那片淡雅的天空时??我都禁不住想起他。想起他的诗来,想起他的高高瘦瘦,他的飘然长衫,他那‘玳瑁镜片后面闪动着的如梦般迷离的’眼光,想到他的灵性,他对自由的追求,他的任性,他的果敢,他的爱。缓缓的,耳中响着志摩诗的节律,如同音乐般美丽,诗意在浸透、浸透,在心底招摇、漫溯,那节律,漫溯着彩虹似的梦。
人是需要灵性的,虽然灵性并不等于杰出,志摩不一定是最杰出的诗人,但无疑的,他是绝对灵性的、坦诚的、能沉淀到你心灵的。志摩谈诗是诗,举动是诗,毕生行径都是诗。他写‘欲说还休’的感情:“我是天空里的一朵云/偶尔投影在你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在转瞬间消失了踪影”——《偶然》;
他的眼睛触摸着平凡中横溢的美丽:“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沙扬娜拉》;
他抽空了自己,灵魂化作了精灵,成了飘扬的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扬,飞扬,飞扬”——《雪花的快乐》??
游离在生活或浓或淡的灰影中,谁还会记得梦?谁还会竭力的去描摹少时的执着?在茫茫难辨的长夜里,我们张着双眼去探询那盏照亮心底的灯。我们怅然、怅然,然后便会反转,忘记了曾经的模样,就这样随着岁月慢慢的消磨了棱角,消融进时间无声的流。然而,志摩的诗扮演着灯的角色,他的纯真和率性让我们不再虚无,让我们明白了应该怎样去想、去做、去爱、去体验、去自由、去抓住美、去收获真。
一位名为“橘子岛”的朋友曾这样写道:
感谢所有还记得志摩的人
我坐在这里看萧疏的志摩吧,阳光斜斜映在我的书架上
我想在这个欲望丛生的时代,没有多少人还会幻想和忧伤
还会记得从前,还会用整个假日的下午来微笑,怀想
然而有些东西是不能忘却的啊,丢了它们我们会守不住自己的灵魂
朋友们,你们的存在让我感觉不那么孤独了
一起闭上眼睛想他的诗吧
一起把他的诗集按在胸口上
我听到我的心在跳,我听到,他的心在跳
“有些东西是不能忘却的啊,丢了它们我们会守不住自己的灵魂”;“在这欲望丛生的年代,没有多少人还会幻想和悲伤”。志摩的“那颗灵魂栖息于人们永不所知的梦幻之乡,这是诗人的灵魂,蒙着一层朦胧的薄雾,永远带着些迷离恍惚的神秘”。志摩,你为了见你崇拜已久的罗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学位,只身前往英国;你为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唯一的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那位才情洋溢的纯真女子啊,可你没有得到她。在那千年封建弥漫着黄昏气息的二十年代,你“从英国回来后,竟然石破天惊地发表了一篇离婚通告,若像别人说的那是挑战中国传统的婚姻制度,我更相信你是对完美爱情的一份执着与痴迷,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你唯一的爱,唯一的灵魂伴侣”。但世上有永恒的东西么,有唯一的么?这里有太多的疑惑,但你用你的行动,用你的真实打消了众人的怯弱,在这个有些苍白的世界中,娓娓的述说着几分动人的真挚。
出校门往右,往右,千米的距离,便是心系已久的八宝山了。一个四围铺着金色阳光的下午,我手执一束雏菊,带着一份守候,走进了这片肃静的松林。漫溢着庄重的墓园,很静,很静,听得见风轻触叶片的声音。我漫步在这片无声的墓园里,这片土地上的啊,就是那些故去的可爱的人们。我走着,扫视着,守候着,我不知道她在何方,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模样,只剩了执着,还有几分书中得来的浅浅的模糊的影子。但我有我的虔诚,我有我的等待,我寻着,带着一份“诗意的信仰”。然而就在这漫然的不经意间,我的眼光撞见了她的名字,撞见了那块沐浴着阳光的淡雅的她的沉睡。一切都仿佛是一种注定,思绪在久远,在蓄积,在澎湃,在升华。我蹲在那里,久久注视着那片阳光,那块雅致肃重的墓碑。一切都缩成了那几个简简单单的字符:“建筑师林徽因之墓”。我把那束菊轻轻放在她的脚边,念起了她的句子:
记得那天
心同一条长河,
让黄昏来临,
月一片挂在胸襟。
如同这青黛山,
今天,
心是孤傲的屏障一面;
葱郁,
不忘却晚霞,
苍莽,
却听脚下风起,
来了夜
——《黄昏过泰山》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之后,耳中响起的,却是志摩的声音: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偶然》
对于那个坦诚纯真的她,“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对于那个中国二三十年代女性杰出的代表,对于那个谈笑间带着与生俱来贵族气忧郁的她,对于那个身为志摩唯一灵魂伴侣的女子。她的灵性,她的轻柔细腻,她的热情真挚,她的来自性灵深处的诗情,无疑的,伴着志摩的灵魂,伴着志摩的一生。
志摩的诗,很大部分是写给她看的,柔波般的情感化作了流。“志摩你在写诗时一定流着泪吧,字里行间,是用血凝结而成的语言,即便一个标点。许多人读懂了你用灵魂谱绘的诗歌,他们流下了泪。融汇于记忆中的共鸣与震撼,伴随着一生不逝去的浪漫。可是,真正能安慰你灵魂的有几人?”
这世上,有种爱叫做无法得到,却去努力的获取,去靠近,去亲切,去关怀。
这世上,有种爱叫做两颗心的交融。彼此景仰,钦佩,消融,虽然有着银河般的距离。
记住,爱一个人,一定要努力的和她在一起,如果真不成,也要永远对她好。
在这世上,有些爱超脱了世俗,融进了生命,直到了永远。
志摩的诗其实只写了四个字“爱、自由、美”,他用别样的阳光描摹着这个世界的美,他用他的纯真去追寻着爱,追寻着自由:
我有一个恋爱
我爱天上的明星
我爱他们的晶莹
人间没有这异样的神明
——《我有一个恋爱》
他诗中有心灵深处翻涌的波澜,有内心的悲思,有触目惊心的效果,有凄迷顽艳的独特意境,凝练精致又丰润舒阔,他的诗形神合一,有着动人的美感:
又被它从睡梦中惊醒,深夜里的琵琶!
是谁的悲思,
是谁的手指,
象一阵凄风,象一阵惨雨,象一阵落花,
在这夜深深时,
在这睡昏昏时,
挑动着紧促的弦索,乱弹着宫商角微,
和着这深夜,荒街,
柳梢头有残月挂
——《半夜深巷琵琶》
其实,对于志摩,他的爱,他的信仰,他的生活,他的灵性,一切都化作了诗,化作了康河的柔波,化成了一缕的风吹: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生活也许就是一阵晚秋迅疾的风,不知何处的风吹。
风声中充斥着太多的淋漓,太多的清冷,太多的变端,我们都有些无奈,有些沮丧了吧。
但幸运的,我们都还有梦,都还有志摩的诗,不是吗?
有了梦,我们便不会迷失,便不会感到茫然。
有了志摩,有了他的诗句,我们便有了深刻,有了安慰;在这个四周充盈着躁动和冷漠的世界里,我们便有了虔诚和勇敢的理由。
(选自Poetry诗意栖居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