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数学家·自行车·双语字条——Phillip A Griffiths 教授讲学侧忆

  • 颜基义 (2014年以后的旧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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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颜基义

时间:1980年5月8日至7月4日

地点:研究生院(原林学院校区)教学楼五层大教室

当时,教学楼五层大教室算是最好的一个大教室了。教室里坐有四五十位听课的研究生。课程的名称叫《变分法·动力系统·微分几何》,讲课人是来自美国哈佛大学的著名数学家,美国科学院的院士,Griffiths教授。

Griffiths教授瘦瘦的身材,带着一副眼镜,穿着极为寻常,一点不像大学者的样子。他一登上讲台就滔滔不绝地开讲,板书也很快,充满了活力。这给听课的研究生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同时也带了相当难对付的困难。

记得这门课程在当时创下了好几个“第一”:

首先,这门课程是地地道道“全程式”的英语课程。全英文授课,课堂上不配备翻译;课堂上讨论与提问以及研究生做习题全用英语。

那时的研究生,英语能力大多还没有达到这样的水平。那么,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研究生来听课呢?不排除这样的原因,即有部分人是为了体验听英语讲课的感受而来的,况且讲课人又是这样的大学者。

其次,这是一门内容跨度不小,很有深度的mini课程,不是一般的综述性的学术报告,它对于帮助研究生建立扎实的数学功底大有帮助。整个课程大约用时两个月,Griffiths教授每周讲三次课,每次大约三个小时。

Griffiths教授在每次讲课以后,都留作业,而且要求听课的学生下一堂课就把完成的作业交上来。虽说留的习题不算多,倘若对他讲解的内容不理解,也很难完成,况且还须用英语来完成。研究生的作业,都是先交到我的手里,我大致地看了一遍之后再转给他。后来交作业的人数与听课的人数之间的差距,随着课程的深入变得越来越大。Griffiths教授在课堂上多次说,如果对于他讲解的内容“不感兴趣”,那就不要勉强听他的课。果真,听课的研究生后来就越来越少,能够坚持一直听下去的人数,到最后不到十个人。因此,可以说,Griffiths教授讲授的这门课程是当时听课人数前后变化最大的一门课程。

当时我们还真有点担心,这么好的一门课程,才有不到十人听课,会让Griffiths教授挂不住“面子”。与我们的担心相反,Griffiths教授并没有因听课的人数少了,而减少讲课的热情,他依然是每堂课都劲头十足。这种精神令我们非常敬佩!后来不久,我到美国康奈尔大学研修,接触到很多美国教授,其中不乏大学者,他们面对的学生也不多,有时往往就几个人,可亦然是“讲授者欣然,听课者盎然”。于是我才明白,这是一种文化现象使然。

能够坚持听课到底的研究生,他们后来都说,从Griffiths教授的讲授内容中得到的收益相当宝贵。Griffiths教授的课程,从“变分法”到“动力系统”,再从“动力系统”到“微分几何”,如此自然的起点,如此大的跨度,让研究生的视野和境界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在这门课中,Griffiths教授让研究生们切切实实地体味到作为一个数学家应如何去看待事物的多面性?如何去推进数学的演化?如何去提升数学的品味?还有如何去投入数学家的感情和热情?能够坚持听课到底的这一批研究生,后来大部分都出国深造了,他们在研究生院所选修的这一课,定然会成为他们学术生涯中一块坚实的踏脚石。

Griffiths教授在课堂上是一位充满活力的老师,而在课下却带有对周围世界充满好奇心的“童真”。Griffiths教授当时住在友谊宾馆,每次都是学校派车接他上下课。后来他向我们提出,希望给他配一辆自行车,说是他可以自己骑自行车来上课。对此,学校出于安全的考虑,没有完全同意他的意见,但却给他配了一辆永久牌的新自行车。他得到这辆自行车后非常高兴,说从此他便可以和普通中国人一样在北京各处跑跑,各处看看。一个根本不懂中文的大教授竟有如此的打算,着实让我们吃惊不小。因为,这种游逛,一不带翻译,二不坐汽车,而是骑自行车独自游逛,这在那样的年代,简直就是一种石破天惊的事情。结果呢,他做到了,不仅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使他对于北京,对北京市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情态有了很直观的认识和了解。后来,我才知道,在当时差不多的时段里,有另一位来自美国的“大人物”和Griffiths教授很相像,都做到了骑自行车游逛北京城。他就是美国的现任总统小布什。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小布什骑自行车游逛的深度与广度,根本不能与Griffiths教授同日而语,相提并论。原因很简单,第一,小布什属外交官范畴,他的行动受到很大的限制;而Griffiths却是一位民间教授,行动要自由的多。第二,这两个人都不懂汉语,但小布什的智商恐怕难与Griffiths教授相比,后者巧妙地利用“双语字条”就是一个明证。当时我们帮助他写了许多双语字条,一面是英语,另一面是汉语。Griffiths教授按内容将这些字条分类,可以很快地将所需的字条找出来。在需要沟通时,就将字条另一面上的汉语给对方阅读。这样就达到了相互沟通的目的。为了预防万一,我们还为他书写修理自行车的字条,一旦自行车出了问题,他便可以在路边的小摊进行修理。因此,他在骑自行车逛游北京的过程中始终没出现过什么问题。

这充分表明,Griffiths教授具有一种融入一个自己很不了解的社会的能力,这是他在数学之外的另一种重要的能力,即一种在科学共同体机构中的融合能力。由此联想到他讲学回国后,长期担当重要的学术领导职务,对此就会感到是很自然的事情了。他担任的职务包括:Duke大学教务长;美国数学科学资金来源特别委员会委员;普林斯顿大学高等研究院主任(长达12年之久);期间还担任美国数学会主席等。

Griffiths教授在研究生院讲学结束后,我陪同他一道去访问中国科技大学。因我一直在那里工作,而是刚刚调离那里不久,对中国科技大学比较了解。他向我了解一些该大学的情况,我着重向他谈到,一所大学之所以受人尊重,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该大学的老师;而一所大学之所以为人喜爱,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该大学的学生。我说,这所大学就是这样的一所学校,尤其是后者更为突出。在中国科技大学访问时,当时的杨海波校长会见了他,邀请他给数学系做了一场很精彩的报告,由该校的储雪林先生担当口译。报告后,听众提问挺热烈的,对此,Griffiths教授很满意。

Griffiths教授酷爱音乐,在他友谊宾馆住所的地毯上堆放着许多古典音乐磁带。他回国时,送给我一盘音乐磁带,是德国出品的巴赫古典音乐。可惜那时国内还没有什么录放设备,我只能在我学习英语的“砖头式”的录音机上播放,实在可惜。

时光已过去了28年,那盘磁带还存放在我的柜子里,但那音乐还时不时地在耳边缭绕...... 此时此刻,这音乐已和心底的情愫交合在一起,构成为如下的诗篇:

水调歌头·讲课像神仙

——写格里菲斯(Phillip A Griffiths)教授

室陋有嘉客,谈笑共小天。
有分有变低起,基础巧手联。
迷数痴心常在,不论人稠人淡,一样像神仙。
作业难读判1),手巧写新天。

自行车,双语字2),风无边。
当一砥柱,端赖他处冒新莲。
不解中文滋味,踏遍京都道路,情满在人间。
君已过洋去,桃李自无言。

 

注:1)研究生交上来的作业,其英语常有不通和错误的地方,有的书写潦草零乱,批改起来很困难,但Griffiths 教授每次都很认真地判阅。2)应Griffiths 教授的要求,我们给他专门配了一辆永久牌的新自行车,并为他写了应对各种情形的双语字条,他飞骑京城各处,十分顺当。

(颜基义,研究生院原党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