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院研究生院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学校,由中关村教学园区便可见一斑:她被分成青年公寓和教学楼两块,分别居于南北走向的中关村东路的东西两侧,再由一条东西走向的小路将两块连接贯通为一个有机母体。
2006年9月,出租车在小路口由中关村东路转向东,行驶在到青年公寓4号楼的小路上。透过车窗,已能仰望到小路北面巍巍的宿舍楼群。借用巩汉林小品《装修》中的台词,楼的外墙像蜂窝煤似的,布满了大小和样式相同的窗,密密麻麻,却整整齐齐。
车只能缓缓前行,固然,来自天南海北的莘莘学子,此时正出入于小路口东边不远处的青年公寓大门,使得这一段小路更显拥挤;但是,摆地摊的商贩、踩三轮的车夫、跑出租的司机、开轿车的名流等等,简直就像偏远山区崎岖公路上的“路霸”,似乎专有这段小路,把其家伙统统弄到小路上来,俨然把这段小路当成自家的院子使用,使双向六车道宽、并不“小”的小路变成了偏远山区弯曲的公路。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喧嚣嘈杂。
出租车只好车头接车尾地一个接一个慢慢蜿蜒前行,终于,走进了青年公寓的大门。小路上,风景这段独好,同学们大都行走在人行道上,出租车跑在宽敞径直小路上,一眨眼就顺畅至4号楼C座底。
1143寝室很是特别。
4号楼寝室的布局一般是:双人间,面积很大的铝合金玻璃推拉窗,两个单人床靠在开窗的墙内侧两边,床头再分别放置一个贴墙的书架和电脑桌连成一体的家具,长度和两床之间的距离相当的桌子放在窗台下面。然而,我的寝室位处11楼的转角处,面积稍小,只能放一架双层铁床,贴进门的右墙;并列排放着的两书架和电脑桌连成一体的家具,靠房间的左墙;窗台下的桌子被挪到离门近的床头。
刚住进来,颇为不爽。我睡上铺,每天爬上爬下。现代人建房,就像节约能源一样挖空心思节省空间,或说是利用空间,天花板越来越低,跟IT业数码产品的价格走势趋同。我在上铺是直不起身的,否则天花板就会亲吻我,我的头在1143的第一夜爬上床时即获此礼遇,为什么偏偏就让我睡双层床?九月的北京,太阳红火依旧,每天下午准时光临窗口。我们只好关上玻璃,拉上窗帘,房间不能通风,骄阳照在窗上——照在玻璃上、透过玻璃照在窗帘上,房间变成烤箱。对这个不速之客,没招。为什么偏偏要把我扔进1143?
然而,也正由于使用了双层床,才使得将窗下的桌子得以移开,为房间的中间留出了更大的活动空间;大学就是睡的这种双层床,本来不应该是问题;没几天,上下床就驾轻就熟,已练成了标准动作;1143的住宿条件,与三十年前研究生院成立时相比已是天壤之别,即使较之十年前也大为改善;西晒的阳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反倒成了一种享受,特别是进入深秋后。
已到下午不用拉上窗帘避西晒的时候了。茶余饭后,室友大山和我,立于窗前,观窗外景,论世中人,侃天下事,谈天说地,评古道今,天南海北,瞎扯闲聊。有时候,也学学主席老人家在《沁园春·长沙》中写下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差别是,我和大山是“粪土当今大贪官”。当然,主席是抒发博大胸怀和壮志豪情,而我们则是“愤青愤青”。
有时候,大山和我也透过窗打望 。但仅限于那些出入于A座的女生。科学院的女生作风正派,善于保护,保护严密,密不透风,窗帘几乎一年四季拉上。初到1143,意欲凭窗对面即A座女生寝室的地理优势,买架望远镜以求与对面女生建立更紧密联系,当然,这仅是一种构思,没成为现实,它无用武之地。科学院的女生,用自然界的语言来说,必位列珍稀级,数量稀少,故而珍贵。一位博士哥哥在科苑星空上对研究生院进行了另类的描述:“从前有座村,村里有座寺,寺里有群研究僧。每天,老僧给小僧讲故事......” 。足见研究生院盛产男光光,且是高档次的。两相对比,更突显科学院女生的弥足珍贵、地位崇高。
天黑之后,透过窗,正好能观赏中关村的灯火夜景,倒也惬意。一个寒冬的夜晚,几位同窗聚于1143闲侃,推开窗玻璃以透透气。窗外,月光皎洁,寒气逼人。猛然发现,对面A座13楼某窗口,一位女生倚窗赏月,身材高挑,轮廓秀美,含情脉脉,温婉动人。大家评头论足,遗憾之前没备望远镜一睹芳容,于是兴起,于是起哄,于是向着她“嗨”。良久,她低下头,缓缓拉上窗帘,恢复了昔日窗口景致。科学院女生根据美丽程度分为两种:一种是漂亮女生,第二种是更漂亮女生。我们一致赞同此乃科学院第二种美女。
二零零六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直到最后一夜才悄然而至。虽姗姗来迟,但厚积厚发。二零零七年元旦早晨,我趴在床上欣赏雪景。窗外的世界呈现出平日难有的宁静,除了园区工作人员清扫道路上积雪传来的声响。漫天的鹅毛大雪依然在轻舞飞扬,地上早已披上了素裹银装。园区的空地白了,草坪白了,自行车白了,小车白了,电话亭白了,树白了......。
D座的黑沥青房顶也白了,估计好过任何的美白化妆品,老天已将其肤色由漆黑改为纯白,不由得慨叹自然界力量之伟大。不过好景不长,天公作美,在太阳光持续的热吻中,纯洁晶莹的皑皑白雪消融了,在激情中,亲密地,缓慢地,温柔地,浪漫地,悄无声息地,无影无形地;房顶渐露本色,不情愿地,没有办法地,无可奈何地。真是美也老天,丑也老天。此乃后话。
寒假归来,乍暖还寒,春天已悄然而至。元宵节那天,大山的漂亮女友(非科院女生,乃真美女)驾临1143。美女帅哥,出双入对,佳人绝配,羡煞旁人,也为阳刚的男人世界增添几分女生的阴柔气息。他俩购回小吃、水果、花生、瓜子,并弄来热气腾腾的汤圆和饺子。大家同尝美味,共赏窗外中关村烟花爆竹盛宴。青年公寓的穷光光们是没人放的,整天还在为填饱肚皮精打细算,让这种喜庆方式留待他人吧,倒是容易与人同乐。从小路口开始,爆竹声阵阵,烟花景迷人,祥和喜庆的气氛宣告二零零七年的元宵佳节的到来。之后他们又收拾打理一切,至始至终我都坐享其成。
诚然,甜蜜的爱情总会带来种种美好的结晶。大山和其女友又从路霸那里买来一对金鱼和一瓶绿色小植物以装点1143。从此我们的窗台生机盎然。
金鱼缸乃玻璃制成,水杯高,最大处与餐盘相当。兴奋时,郁闷时,高兴时,忧伤时,望望一对活蹦乱跳的红色小金鱼,畅游于玻璃缸中,都会令你眼前一亮,这对鲜活的小家伙给我们带来了生命的灵动。一段时间后,小点的一只金鱼挂了。因为常看见他们浮于水面吸气,推测可能是玻璃缸太小,盛水太少,加之大山和我换水不够勤,造成水中含氧量不足而致死。想想人若遭缺氧的痛苦不堪,就知道这个小家伙是在窒息中挣扎着结束生命旅程的。也许这样地离开1143不是最坏的方式,我们不希望像二零零六年准备“申奥 ”的大片《夜宴》和《满城尽带黄金甲》那样,由于家庭内讧——大金鱼干掉小金鱼的方式结束的,因为这会使我们更内疚更心寒。大山和我觉得应该照顾好存活下来的金鱼,及时换水,及时添食,中午回来后还把鱼缸搬离窗台,以避下午西晒。或许是缺少了一同嬉戏的玩伴,或许是缺少了相互争食的对手,或许是太孤寂太无聊,又或许是不曾明了的原因,他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大山洗净鱼缸,商量着再养一次金鱼,后来我们毅然放弃了。一来是不确定能让金鱼一直伴着我们好好地活着,也不期望再次把本来活生生的小生命失望地送走;二来是这对金鱼虽带走了1143的难以言喻的亮色,却留下了永久的记忆,就像人生命中的有些东西是不能替代的一样。空鱼缸立于窗台之上,常让我们想起曾有一对可爱的小宝贝,来过1143,又离开了1143。
那瓶绿色小植物也长在玻璃瓶中。瓶外径约水杯大,一个半水杯高度,内盛水和花生仁大小圆球型砂粒,清澈透明,由瓶外即可清晰地望见从砂粒中伸出的白根。翠绿色的径和叶,瓶内深褐色砂粒中点缀着白色的根,看着让人双眼放松、头脑清醒、思绪宁静、神清气爽、心情舒畅,立于窗台着实养眼爽心。极可能又是受到了太阳公公的特别关照,它也在后来被上天召回了。这回大山索性将萎蔫的植物带瓶一起扔掉。
阳春三月下旬,窗台再添新员:一盆无土栽培的植物,春游时我带回来的。塑料花盆,饭碗大小,水杯高度,内盛细小珍珠岩。刚到窗台,小家伙不到三寸高,下面的两片小叶已泛黄,斜倚于花盆边缘,和室友买回的绿色植物并列于鱼缸的两旁,与其绿得生机勃勃相比,自惭形秽。听从送它给我那位小姐的嘱咐,隔几天浇牛奶于珍珠岩里,以补充其成长的养分。好事一桩:几星期后,它长高了,长出了新叶儿了,下面的黄叶也掉了,同时其径也变正了。随着气温升高,室友买回的植物被窗台西晒的阳光烤得受不了啦,这个家伙则愈发茁壮,愈发精神抖擞。估计这小家伙的爸爸妈妈可能来非洲中西部的加蓬,或是其祖辈和赤道攀上了关系,很热爱阳光,喜欢生活在阳光里,而且有明显的向光性,靠窗台外一侧的叶更大更绿,其头也向外探,似乎觉得外面的世界更美好,为使其平衡而全面成长,我们常常旋转花盆。后来它分叉,又分叉,长了新叶,又掉了黄叶,到了八九寸高。我们担心它长得太高大,下面的花盆太小,砂粒太少,承受不了,白天有阳光时还将其藏于暗处。
七月下旬,该离开1143了,收拾行囊、清理屋子时,大山决定将这盆植物带到其青年公寓的新寝室,我也放心,深信他会照顾好它。下半年大山给我电话,说这盆小植物已经开花了,很是鲜艳美丽,我心甜如蜜。
临走时,最后望望窗台,已被收拾干净,只有一只空鱼缸静静地躺在那里,因为它已属于这窗台,属于1143。此刻我脑子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何不在窗子旁边刻下自己的名字?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日本连续剧《东京爱情故事》里男主角永尾完治离开母校时所为。但是1143的铝合金窗框架取代了电影里的木头柱子;我没有他那么长的学习时间和那么丰富多彩的经历;也不大可能有赤名莉香式的女友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即使出现了,更不可能要求去把其名字刻在我的名字的旁边,也没必要那样。日本人做的这事,作为爱情故事看上去很浪漫,但从道德上说,乱刻乱画不是好习惯,鄙视日本人这种行为。而且为什么一定要留下字迹才表明我来过1143呢?难道非要刻下什么吗?来证明?来显示?来炫耀?电视里的爱情故事演绎得缠绵悱恻、凄美动人,但是现实人生中,想学也学不来。顺便说一句,其实我也只是不讨厌日本这些东西,不喜欢小日本这种行为,更不可能“哈日”,永远不会。
遂微微一笑,和大山一起拎包闪人。
又到小路口,该上出租车了,回眸向东望了一眼,一下子就找到了公寓楼群中似蜂窝煤的外墙上,C楼1143寝室的窗,习惯使然。每天从教学楼走回寝室时,经过小路口,都不自觉地仰望着,望着它走到楼底,一抬眼自然地就找到了它。
(马仁辉,研究生院信息学院2006级硕士生,培养单位为计算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