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家乡】闲叙故乡

  • 李晨阳 (生命科学学院)
  • 创建于 2013-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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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很流行把全国各省“萌化”为风情各异的卡通形象:北京是轻裘肥马的阔少,上海是优雅任性的公子,江苏是微颦浅笑的少女,陕西则是高傲落拓的侠客……想来,这样的创意之所以能备受追捧,自然是因为每个人对自己的家乡都有着一分难解的情愫。当承载自己的山河、养育自己的水土、陪伴自己的草木虫鱼,突然摇身一变,化作一个活生生的漂亮小人儿,全身上下还琳琳琅琅地挂满了当地代表性的物产时,任谁看了都会会心一笑,爱不忍释吧?从牵着骆驼的新疆小哥到带着辣椒的湖南妹子,从围着貂皮的吉林大侠到别着一朵酥油花儿的青海丫头,无不令人爱煞。

我是山西人,当然对山西的形象最为关注。这些拟人化了的“山西宝贝”,有的倚着酒坛醋缸,这是说三晋的陈醋醇厚、汾酒飘香;有的掂着煤球炭块,这是讲山西的煤储量大、资源丰富;有的则身携算盘杆秤,象征着晋商的财力雄厚、经营有道。最初看到这些,我觉得亲切喜悦,油然而生一种对故乡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但是看得多了,便会隐隐感到一点缺憾。这是外地人眼里的山西,是符号化的山西,但是每个人的家乡,都必然有着笔墨难描的一面。而这一面,如果没有与一片土地年年岁岁的厮守,是绝难体会到的。

我开始寻觅,寻觅记忆里的故园乡土。要说我在脑海里描画的是山西,那太宽泛了。东临太行、西倚黄河、北跨长城的三晋大地,岂是我能了解得尽的?我闭上眼睛,脑海里一幕幕的,都是儿时居住的院巷:大院里的孩子们在喧哗玩闹;老人们每人搬一张小马扎聚坐在一起,闲话家常;走街串巷的小贩一声一声地叫唱“卖醪糟”,那长长的拖音充满了韵味儿。那时候,我最喜欢的是推着小车卖泥人或者吹糖人的流动小摊。颜色绚艳的孙悟空舞棒、姜太公钓鱼,鲜活生动的十二生肖、黑猫警长、蓝精灵等,总是牵扯住我的目光,让我再走不动一步。记得有一次,动物园里一个年轻的手艺人细细地给我们这些孩子演示五彩鹦鹉的做法。他摊开粗糙的手掌,把红色、白色、黄色、绿色、蓝色的彩泥一样样搓成细条,再旋转着揉合在一起。我们傻傻地看着那些亮丽分明的色彩起先个个独立,接着肩并肩紧挨在一起,后来呈螺旋状彼此娇娆地渗合起来,这才成了一块可作鹦鹉翅膀的彩泥。小师傅灵巧的手指和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成了童年乡土记忆里一抹活泼泼的亮色。

长期以来,山西因为空气污染而饱受诟病,这也让“人说山西好风光”的曲子唱起来远不及“桂林山水甲天下”云云来得有底气。但是,在我的记忆里,山西太原也有着出煤尘而不染的妩媚。春来绿烟红帐,花来潮、柳如烟,满城丁香浓得化不开的馥郁,让人心醉。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校园里的那个小花坛还未因扩建校区而铲除。下课后我乍见自己最崇拜的美术老师正端坐在几株桃树下写生。他的头上花光笼罩,柔媚的粉红色在阳光下好像带了一圈融融的晕彩。我跑去朝他的写生本上瞧了一眼,第一次惊叹于纸上绽放的春天竟也如此鲜活娇艳。

太原人在春天里有一项传统的娱乐,那便是在汾河滩上放风筝。我拥有的第一面风筝是一只硕大的红蜻蜓,可惜我技术实在太差,这只蜻蜓从来没有飞上天去。当时还是个小女孩的我只好抱着怀才不遇的大蜻蜓,仰面看无际云天上色彩缤纷的苍鹰、燕子、花蝴蝶。汾河一度干涸见底,经过多年的治理,才重现碧波荡漾的景观。现在的太原人,总喜欢抽时间漫步河畔,划船、摄影、打太极——大家都乐于把浮生偷得的半日闲暇付予这一方水湄。我曾经和老师同学一起来此观鸟,望远镜的镜头捕捉到过样貌滑稽的白骨顶、生性警觉的秋沙鸭、优雅端庄的大苍鹭……有时候,大群的赤麻鸭聚集在水面上,远远望去仿佛一条簇金的缎带。最难忘那一次,我们恰好看到一只珍稀的白尾海雕庄严地从头顶掠过,顿时一种欣喜又敬畏的心情涌上心头。

我们大院的每家每户都热衷于种花莳草,每年的夏天简直就是群花敲锣打鼓吹着喇叭迎来的。牵牛花留恋着晨光,紫茉莉钟情于暮色,家家户户必种的凤仙花又叫指甲草,爬到大姑娘小媳妇的指尖儿上,就成了艳美欲滴的“蔻丹”。自小淘气的我有一样“绝活儿”,就是把紫红色的花朵和浓绿色的叶子挤出汁液来,在人的皮肤上画一个青紫带肿、淤血点点的“挨打妆”。有一次我一时好玩儿,把三、四个幼儿园小朋友白皙水嫩的小脸画得“鼻青脸肿”,现在想想自己小时候实在是有点儿缺德。

说到太原的秋天,我总记得青年路两侧夹道的银杏树,年年飘落金黄的小扇面。而美得最动人心魄的冬日景观却不是皑皑白雪,而是大清早窗户上寒光烁烁、繁复冷艳的冰凌花。

到得四季历尽、岁尾年头,家家户户就开始热热闹闹、热气腾腾地蒸年馍。山西面食天下闻名,除了纯正劲道的滋味儿外,还因为山西人把面食做出了美学的境界。有些人家年馍蒸得格外出彩,圆如满月的馒头成了狮子滚绣球、双龙抢灵珠的竞技场。蛋液描出娇滴滴的黄色,大枣点上红艳艳的一笔,真真是看不尽的俗世欢悦。人们喜欢在院子里用炭块垒起来一座黑黝黝的小塔,在除夕夜用火把点燃,这个风俗叫做“点旺火”。大人孩子围坐在旺火边上,就着红绸般舞动的火苗烤馒头、烧山药,祈愿来年的旺景。这些民俗里的浓情挚意,最令游子不能忘却。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絮絮叨叨出这么多琐琐碎碎的片段来。这些情景当然没什么代表性,大多也不是我家乡独有的特色。只是,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幅独特的故乡版图,它不同于可以印在宣传画上的地方简介,也不是一个地理区划的提纲和总结,而是点点滴滴、巨细靡遗的流水账。是那些年、那些人、那些风物、那些故事,是每一个人心底“不足为外人道”,却偏偏忍不住敝帚自珍的那份如歌情怀。
责任编辑:李晨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