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画框,里面装满了春夏秋冬,风雨冷暖。其实,它就是我面前的这道玻璃窗而已。
这道坚固的拉合式有机玻璃窗把我与外面的世界实实的隔开——从肉体上,更从心灵上。窗外是明媚的春光,翠绿的樟树叶在风中摇摆,月季的香味随风飘进,连小草也在水泥缝里迸发出新绿――简言之,万物欣欣。我有勇气打开画框,将春天的画卷打开,却无法阻止房间里PCR仪的轰鸣打断我春日的思绪。在实验室这个终年不变的节律中,唯一随四时而动的是我的画框。
春天是跳动的乐章,轻音乐会时时在眼前闪过一个个音符。目之所及,乃是二月剪刀似的春风的杰作:杨柳依依,百花竞春。在画框的左边是几株高大的樟树,即便是终年不变的绿装,也在这个时候变的更绚丽一些,桃花细雨刚过,所以每片叶子都闪烁着太阳的光芒,几个弯弯曲曲的枝干倍添了几分婀娜,不知名的小鸟偶尔也会光顾,不过停留的时间从来都不会5分钟就叽叽喳喳的飞走了。还有几棵不知名的大树,顶着一些略显颓废的叶子,和春天显的颇不协调。再远就是两座低低的平房,它们都有窄的窗和绿的门,或许是仓库,管它呢,这些门窗张着嘴,呆呆的望着我,就像我呆呆的望着天空。虽然矮,但这些房子却足以挡住我的视线,远处的春色只能停留在遐想中,“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再往左便是一排绿色的栅栏,卡断了春天的梦。
画框的右边有一个小小的苗圃,阳春三月,倒也千娇百媚,可惜我从来都无从认识其中的花儿,匆匆走过,也不过漫漫的赞它两口,红的鲜艳,蓝的典雅,粉的可爱,而紫的则是高贵,花儿们却似乎从不领情,只是各自个吐着芳香。小园中弯弯曲曲的道路因边上这些多姿的花儿也显的意趣盎然,忙碌了一个上午或下午的研究生们多半会选择这条芳香之路。甚至到了晚上,倘若人烟稀少,我倒也愿意静静地走再小道上,仿佛一天的劳累都嘎然而止。杜鹃花也适时地开了,这已经是四月的仲春,连最后的秃枝都挂满了叶子,这满园的杜鹃怎么能继续沉睡呢?病毒所前的花圃满是这朵朵翠红的花儿,让我想起了朝鲜战场上的映山红,它们在贫瘠的山坡上出现,给人以生的启示,给人以希望。毕竟,春天是该有梦的。
呵!谷雨了,立夏了!可不是,夏天到了。我的画逐渐由浅绿变为墨绿的色彩,如同武汉的夏日,如同音符渐高的知了声,大自然也变得高调了。如果老天也会欣赏,那么他此刻打开的一定是奔放的旋律吧!最先感受到夏天的是年轻人,她们永远都那么热烈,所以最先忍受不了同样热烈的天气,她们早就换上了时尚的夏装——女人们的季节。擎一柄细伞,偶尔一个笑话或是一个滑稽的动作,小阳伞立马前仰后合,那伞下面的人儿该是怎样的开怀大笑?
更热了,终于忍受不了武汉的高温,空调也开起来了,画框就更加严严实实的被封了起来,关于夏天的思绪只好嘎然而止。可是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我满怀喜悦的打开窗子,映在我面前的是一副多么壮观的画面:昔日威严的日头彻底地被来自遥远海洋的客人――积雨云所代替。几个客人拥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彼此推搡着,怒吼着,打出一阵阵不高兴的响雷,划出一柄柄刺破天空的闪电。是雷,是电,接着就是雨,倾盆的雨,豆大的玉珠顷刻间把集了很久的尘土打成四散。只是,知了还在拼命的叫……雨停了,彩虹是看不到的,不过,雨水让这个世界看起来更鲜艳一些,连冰冷的铁栅栏上也偷偷地爬上了青藤,随风舞着,偶尔也会有一两只蝴蝶闻香而来,我就屏住了呼吸,贪婪的享受着这诗一般的写意。
只可惜,武汉的夏日总是火辣辣的,大多数时候透过厚厚的有机玻璃看到的都是被烈日烤的发焦的树叶。忍耐,再忍耐,在这个一年有大半年可以穿短袖的城市里,我只有耐心的等待……
秋,来了。
那个早晨,我向往常一样穿过曲折的苗圃小径,绕过齐膝的冬青篱笆,走过银杏树的时候,我怔住了:地上一枚含着露珠的银杏叶,带着微黄的扇形,分明在向我眨着眼睛。秋天的颜色。
关于秋天,我总是有许多遐想,比如路边迎寒而放的野菊,比如撒满道路的桦叶,再比如“西风紧,北雁南飞”。有感觉的动物,大抵总是能引起深沉、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来。秋天该是舒缓的小提琴独奏,就像缓缓的小河水,把思绪拉的很长很长。
秋天总是适合于登高的。爬到高处极目远眺,那一定是天高云淡,就算是平时再忧愁的人也不能不生出一份“大丈夫当扫天下”的豪情吧!更何况志向远大之人,忍不住大喝“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不过,我站在画框前向下看实在是低的可怜,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啊,看景物尚且如此,那么做事业呢?想那身处高位的人才有闲心看红于二月花的枫叶,身处底层的人们恐怕像我这样每日奔波。佳节又重阳了,路边开始有堆积的黄叶,连我面前的两棵也不能幸免,木犹如此,可惜流年!时常想起28岁的沃森和诺贝尔奖,自己也年届不惑,尚且在试管与平皿间苦苦挣扎,学业尚不成,遑论事业!罢罢罢,不去管他了,且去登高远眺,些许那醇香的菊花酒尚可醉一下想的发疼的脑袋?可遍插众人我独无的茱萸又怎能让人排遣这他乡游子的愁思?燕然未勒,家,只能是万里之外啊。
试验又停了。站在窗前,外面正淅淅沥沥的下着秋雨。秋雨怕是最有韵味的,春雨太细太轻,夏雨太急,冬雨又多夹着些霰雪,只有这秋雨仿佛酿了多年的老酒,醇香而又幽远。这冷雨打在樟树叶上,听上去总有一点凄楚,饶是有再多的豪情,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壮年听雨客舟上,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总是有一份感叹,总有一份惆怅,在年龄与SCI之间不停的徘徊,怕是大多数人都有的吧。不能说艰苦,可是这么多年的求学路却还是没有结局,“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随他去吧。听听这秋雨。
站在秋天的尾巴上,有点想念冬雪了。冬天,适合就着狂想曲看飘飞的雪花,只可惜,武汉的冬天是如此的吝啬,绝少给我的画卷添点白色。偶尔的一次大雪,在画框前“坐看青枝变琼枝”该是另一种情致,这一年的不快和烦恼全被这一片白茫茫给抹去了,留下一个圣洁的无暇的童话世界。面前的平房白了,秃顶的树枝白了,连花圃也变成了白色海洋。突然想起来这已经是冬天了。春天是不会太远了。想起了梅花,于是竟然对着漫天的飞絮笑了: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作者:周鹏,中科院研究生院研究生,培养单位为中科院武汉病毒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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