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别人的书,涉及抒发浓浓思乡情,描绘家乡景致山水等方面时,我会停下来,回望我的家乡,然后略带伤感地转头低首。我对家乡的感觉,一直在一种远离疏远却又痴念的状态下拉锯。记忆中,一直在远离它,上中学上大学上研究生,我离它的距离远了又远,回家的次数也少了又少。只有你远离家乡,带着逃离的目的,你才会懂得家乡的沉重。我还不到那种境界。我思念家乡,不过是因为那里有着儿时重重的回忆,而现在漂浮无根那里却有着最亲的人最熟悉的房屋,从而换得年底买票终点站始终存在的欣慰感。
我从不敢把我内心的家乡绵延到市的范围,执拗定义它是一个小县城,是一条线上的小村庄,是我儿时的天堂梦里的回忆。我抗拒把它扩大,扩大到一个我不很熟悉,没有归属感的正逐渐发展迅速的大城市。我固执地相信,唯有这样,它终究是我的,不变不改。我也才能终究是它的,不弃不离。
怎么说它呢?依连着黄海,坐落在长江尾?面积如何人口几多?那是官网上的它。于我而言,它是怎样呢?它的渺小,我的平凡,它的美丽,我的贫瘠,它的变化,我的成长。这种回忆抽筋带血,阵阵疼痛下喷涌得是甜蜜感。所以,我愿再把它回忆一遍,把以前思念的叹息幻化成纸上文字。愿再把它回忆一遍,从四季走过从孩提说起。
它的轮廓该怎么说呢?地上的白墙黑瓦,将绵延的田地切割成条成块。天上的白云飞鸟,将无垠的天幕晕染有形有色。家家独门独户,排成一线,邻里亲近友善。房屋式样单一,前有宽敞场院后有仓库猪舍。院子前都会留出空地架棚插篱笆种植应季瓜果蔬菜。空地的另一边是泥路,来往着走亲访友的人们。泥路的那一边是沟渠,一到稻季就盛满了水。沟渠过去便是一块块罗列齐整长方有形的庄稼地。地的尽头便又是另外一条线,线上有村庄,村庄住人家,人家种四蔬长五谷。依次扩散开,家乡的景致便如眼前花镜中月般清澈了然。
春季初醒时,田里的麦苗蛰伏一冬,开始冒头疯长,连绵成嫩绿片片。麦田的隔壁是油菜苗,受瑞雪之恩肥壮许多,墨绿色新衣好不得意。油菜地不远外有池塘,池塘里的水安静地连涟漪都怠工散漫。岸边的杨柳白皮枯枝了一寒冬,俯首弄姿间隙开始抽絮欲剪春风。田埂边的有一种野草,开着点点蓝色的小花,时至今日仍然叫不出它的名字。田埂上有一队摇头晃脑背着唐诗放学回家的孩童们,对,那里面矮矮顶着西瓜头的稚嫩姑娘便是我。我们常结群穿梭在田间,抓蝌蚪蟋蟀挖荠菜茼蒿爬树下河打秋千玩泥巴,一年四季,貌似都有应景的事情让我们乐此不疲地奔波。那里是我们的庄园,撒泼打滚间度过最自由散漫却天真自然的年月。
细数春季里做过的最有趣的事情莫过于抓蜜蜂了。那时候邻居老奶奶家还是泥坯房,春末时节,蜜蜂都在泥墙上打洞作窝,窝口会有一层泥作掩护,这是动物的智慧。我们则发挥我们的智慧,把家里的火柴盒掏空,选中一个认为有蜜蜂逗留的洞,用火柴轻轻挑去那做掩护的泥,迅速用火柴盒盖住,然后用手敲旁边的墙,让洞里的蜜蜂以为地震了,然后等听到蜜蜂在火柴盒里扑腾的“沙沙”声,立即推上火柴盒盖。这一整套技术你得跟上速度避免逃逸事件发生。抓到后你会小心又小心地拉开火柴盒留出一点缝隙,让同伴们看到你的猎物。每天到点都去抓,导致人手三四只时,大家不再炫耀,而是集体去油菜田采摘油菜花饲养起蜜蜂。
现在的记忆里对那些动作笑声还很深刻,只是不记得那些装有蜜蜂的火柴盒后来的去向,也不记得老奶奶家的房子是什么时候被推翻了。长大仿佛一瞬间,新楼房也仿佛一夜坐落而成。不知道是岁月导演了这场速变戏弄了我们,还是我们太着急成长疏忽了岁月。
夏季里的江南是“日长篱落无人过, 唯有蜻蜓蛱蝶飞”。而对于放了暑假的我们而言,白天无疑是闷热无聊的。还记得邻居家有一个竹床,躺上面很凉。燥热难耐时小伙伴们会结群去他家蹭床,在上面玩牌比二十一点,没有钱就以吃方便面集来的卡片为赌注。幸亏没有上瘾学坏。常常一待便是一个下午。碰上不很炎热的下午,我们也会外出嬉戏。打闹到太阳快落山,晚霞映照下我们沿着小路弯曲回家,土灶燃烧的干豆荚升腾起的炊烟袅袅就是指引回家的方向。时至今日,这种风里夹杂着烟土,轻轻拍打脸庞的味道,仍然是我怀念的。梅雨季节,南方的孩子定是知道的。赶上雨季,门前小路泥泞不堪。母亲会背着我出门,雨衣外的小脸小手被雨水吹打的通红,雨衣内的身体却温暖至底。晚上坐门前爷爷会教,“晚上的小路,要选择黑的那块走,因为有积水的地方天上的月亮会找着它。”雨实在大的时候,我喜欢在墙角看雨滴在泥地上敲打出一个个水泡。那时候的房子是黑瓦片为盖,屋檐是向外突出并翘起的,雨水顺着屋顶疾驰而下的时候会在屋檐停留做一缓冲,这样的设计使得雨水流下来的时候呈现一弧形线条,且线与线之间间隔明显,望去便真正是雨帘,互不干扰直至垂落,落地时,因为是泥地不会滴答滴答的清脆,但是会溅起水泡,看入神了甚至可以听到水泡飞入空中“嘭”破碎的声音。现在回忆那时候的雨季真是美极了。现在的房屋瓷砖铺就粉刷再三,已经很难看到此景了。
秋季里的它是盛装的,被风吹地了头的稻田,橙黄橙黄连绵了一大片,大人们忙着收割粮食,我们忙着在稻杆堆里捉迷藏。大人们忙着计算产出,我们忙着捡遗落在田间的稻穗。大人们忙着秋播冬麦,我们忙着找大树下的蝉蜕。回忆里的家乡一座港湾,带给我们沉甸甸的丰收,带给我们最生动的自然课程。回忆的家乡是贫瘠的,没有现在孩子眼里的玩具嘴里的甜食,我们却又是最富有的,放眼望去,都是它给予的馈赠。我们找到了宝贝,唯恐被家人发现丢弃,到晚上不得不回家的时候挖个洞找个坑藏着,再插根树枝做标记,第二天早早赶去再把它掏出来妥善观看细心保存。
冬日对于江南没有北方那么肃穆,风会刮雪会下,草儿会黄树枝会枯,燕子南飞虫儿冬眠,河水会结薄薄的冰,鸟窝会在枝头孤零零的挂。冬日里的我们在做什么呢?雪仗定是要打的,跑得快定是要玩的,干草堆的迷藏是不会再躲了,树上搁浅的风筝是不会再飞了。我们会围着炉火取暖,听老辈们讲讲过去的故事,煤球的红光里,照射着他们的家乡。
除去四季的玩乐,上学定是要按时按点进行的。那时候的学堂,还是黑瓦片层层叠加而上的屋顶,外墙是裸露的暗红砖块。教室内的桌椅是木头的,上面的漆被岁月斑驳。凳子的腿常常掉,经常下课时此起彼伏敲木头修桌椅的声音。后来有男生拿凳子腿打架,再后来我们便换成铁桌子椅子了。黑板是水泥砌成再刷上墨黑色漆而成,上课的时候会因为看到它因为上年纪而渗透出的白色裂痕而走神。老师的粉笔刷重重刷着它,白色粉灰洋洋洒洒得落满了她的发,以及因为调皮被挪到前排的男孩身上。后来教室也上年纪了,一到下雨就漏雨。常常屋外大雨绵绵,屋内小雨滴答,课间运动就是大家集体拿饭盒把教室里的水舀出去。再后来,我们在里面度过了三个年级,因为学校扩建搬到新楼。之后的记忆就黑白了许多,上学啊上学,考试啊考试,我们在田间的身影渐渐暗淡消失,不知道那些小动物们是否会想念我们?
我絮絮叨叨地讲,你是否在静静地听?我念叨得是有我的你,你是否在慢慢地回忆?现在回家来去匆匆。那时候的玩伴都已成家立业,独留我在这里把有他们的你一并回忆。你的轮廓还是田地村庄、村庄田地,细枝末节却换了又换、变了又变。我也还是那个圆圆矮矮的小小姑娘,只是头发长了又长,从前的羊角辫已经梳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