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一去是注定不会复返了，但有时也会化作一两片云羽回望奔向海洋的每方足印。
晨风时不时被送进空荡荡的楼道，初冬的北京，照例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色，光影就在云朵的缝隙里穿行。窗外林立着高楼和城市中白皑皑的森林，而我只在桌前捉弄着文字。
带一本薄薄的散文集子，在科学院温暖的自习室里，无意间，我读到郁达夫说：“我的不远千里，要从杭州赶上青岛，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来的理由，也不过想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而今，我也从青岛来到了北京，却不知不觉已放过了故都的秋色。幸而，我知道，在此亦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我懂得自己值得用全部精力去对付、去惜享而今的研究生生活。
合上书本，我不小心瞥了瞥窗外——又下雪了——北京的雪花依然美丽，却没有了去年今日的纷繁与灿烂。
不知是雪格外的多，还是为了梦想而拼搏的记忆让人总难释怀，那年冬天的确赐予我生命中太多关于雪花的记忆。在海大，那是一座庭院式的教学楼，中间栽满了各种温带海滨植物。无数个冬日的下午，我坐在后排靠左的那张书桌前，怔怔望着窗外，雪花随着寒风的螺线回旋，纷纷洒洒，下落中又重新被夹卷，在天井一般的建筑丛中升腾，肆意飞扬，瞬间便挂满了庭院里干枯的藤蔓和枝桠。当时我想象不来棕榈梧桐们来年在春寒料峭中勃勃的催生力量，然而，我知道，过了这个寒冬，他们毕竟又会发芽了。
现在想来，那些漫天飞舞的雪花啊，一片片，竟似融成了晶莹耀眼的光点，跳跃在我的眼睛里，犹如闪动着的点点泪花，那是人间的极美。没有了对前途的焦心，也不觉孤苦，涌上心头的，只有一种纯纯的感动，那些个瞬间成了我记忆中的瑰宝，至今想起，仍令我唏嘘不已：“多么灿烂啊，那片片精灵……”
如今，北京又下雪了！是啊，流光容易把人抛，一年的时光又将划过。恍惚间，我匆匆打开心扉，开始找寻脑海中那些残存的记忆碎片——
无暇琢磨研究所为何沿用七八十年代的出版物作为指定备考教材，当我好不容易从图书馆地下室找出那本书的时候，甚至看见了学校20多年前未改名时的藏书图章。“除了我已无人问津了吧？”如此想着，打开书之后却看见每道习题后边总有各种笔体轻轻勾勒过的痕迹，钢笔的铅笔的，新的旧的——那些都是前一届届考研前辈的印记。
在专业课看得最烦躁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收到她的一条短信：“步步为营。”我轻轻一抿嘴，按动回复键钮：“渐入佳境。”当晚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时候，我在黑板上抄下这八个字，第二天又早早到来，坐在第一排桌上对着它们痴痴发笑。
九月预报名，十月正式网报——总记得那时候心中的忐忑与不安，印象里似乎还重新登录了两次，生怕自己填错了什么。十一月的某一天，有朋友陪我一起去现场确认信息，青岛初冬已经是凉气逼人了，可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心里却感觉有了些儿暖意。
一月，当临年关，总是分外想念母亲的。但是越紧张的时候母亲的电话反倒少了，且每次我也说不上几句话便又匆匆挂掉。偶尔几次父亲打电话过来时也能听见母亲在那头低声催促他问我天气怎样，穿什么衣服之类的。那时是真的是很念家，却总是含糊一下便搁了电话，陀螺一样转回书堆里。想象一下那头母亲挂掉电话后的怅然若失，我懊悔之极。
复试的时候，导师拿着我惨不忍睹的本科成绩单，将60多分的科目逐门梳理了一番，最后留下一句“请你解释一下”便不再言语。那一刻，我终于明白，那些刻苦铭心的考研记忆于别人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它们是只属于自己的生命片段，而最终的成功也只是改变的开始，在物理海洋学领域，我依然需要谦卑地耕耘。
今天再回想起当初执意要考研的原因，许是对象牙塔生活的不舍，许是不想这么早步入社会这个大染缸，或者矫情的说，许还想多学些东西吧。准备考研是一道漫长的过程，不到半年的时间，十几道程序，我像一个洋葱，被慢慢的一层一层的剥，剥一次便流一点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化合物，其中的温情与孤苦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最多的还是雪的记忆。图书馆左边靠窗的位置也是我常呆的地方，英语薄弱，便总是缩在这里练阅读。考研时节，总会不断有人徘徊在这的书架前找书，人很多的时候便感觉有些受打扰了。飘雪的日子里，我依然会抬头看看图书馆前那片湖泊，任凭大雪无声落满了冰面，我只是自顾自地回想着荷叶在秋日的夕阳中摇曳的情景，告诉自己，明年考研成绩出来的时候，大概又能看见那田田的荷叶与星星点点的箭荷了吧。海大的那个湖一直没定下名字，总觉得似乎怎么形容也不能尽释它的美，来北京读研后去了次北大，慕名看了那汪未名湖，便总想起图书馆前那个同样美丽的“小未名”。
临考前的日子，我再无暇顾及身边的风月和雪花。时间过得越来越快，雪降下又停，停了又落，每一天的紧张与忙碌中，我似乎没复习到些什么，便又撕去了一张日历纸。大约十二月末的时候收到了准考证，免冠照上的人眉眼透着稚气，却严肃着整张脸，我把它和其它些证件一起塞到了衣橱最里面的盒子里。那些泡在拥挤到窒息的自习室里的日子让我想起了我的高三，只是，高考前的天气烈日一天胜似一天，而考研的那些时光却带着冰雪的气息，还要有一种近乎伟大的孤独感。
走出考场的时候，飘洒了整整两天的大雪终于停了。尘埃落定，大雪无痕！我抬头望了眼天空，再回忆时发现脑海里竟然是一片空白，倒是考前的那些浸泡着汗水的日子格外的清晰与凝重。这棵洋葱剥到最后只剩一颗心，干干净净，透出生命的本质——奋斗。
我沿着初冬漫步，并在北京这个飘雪的早晨想起了那些值得我永远记忆和感念的人和事。所有的迷失和痛苦，焦虑和躁动，在洗净铅华之后，荡漾在心头的只剩下阵阵温情和暖意了，我要感谢那些太多的关于冬雪的记忆。
（本文作者：李博，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地球科学学院2009级硕士（博士）研究生，培养单位为海洋研究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