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18日下午，记者随中科院研究生教育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拜访了“冯斐外语奖学金”的捐赠者冯斐女士。在中关村南路的中科院黄庄小区，当记者走进冯老师家时，冯斐在客厅拄着拐杖热情地招呼大家坐下，并蹒跚着走到冰箱前为大家拿零食。接着，在中科院研究生教育基金会工作人员的解释与指导下，冯斐正式签署了《捐赠协议书》，向中国科学院大学捐赠了个人积蓄10万元并设立“冯斐外语奖学金”，以奖励中国科学院大学外语系语言学专业、翻译专业硕士在读研究生。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冯斐祖籍湖南湘潭，祖父、曾祖父曾在湖北做县官，父亲毕业于师范大学，家庭是典型的书香门第。与当时流行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同，冯斐父母非常开明，父亲从小就亲自传授冯斐知识，支持冯斐读书。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与自身的不懈努力下，冯斐一路过关斩将，考入浙江大学外文系，成为佘坤珊、梅光迪二位先生的得意门生。
在浙江大学，冯斐遇到了她一生中的至爱——我国已故著名化工专家、中国科学院院士钱志道先生。就读于浙江大学化学系的钱志道，当时是学生会主席团成员，比冯斐高两年级。他们在校歌咏团里相识、相恋。毕业后，品学兼优的钱志道留校任助教，冯斐毕业后则在松江中学任教。但此时正值日军侵略中国之际，抗战爆发后，钱志道再也无法安心于助教生活，毅然投笔从戎，奔赴延安，搞化学工业、搞炸药、搞军工，走上了军事工业救国之路。但这对相爱不渝的恋人仍旧通过书信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冯斐曾在《浙大校友》（2003年上期）上撰写了《一个无私的科学家——怀念亲人钱志道先生》一文，文中写道：“1937年夏，我在外文系毕业离校，他辞去化学系助教之职去研究所，先在南京后赴太原。从此在抗日烽火中，各奔前程。但我们仍在通信，几乎每周一封，直至1940年冬，国共完全分裂，不告而断。”
在钱志道投身延安期间，冯斐随浙江大学辗转流亡到江西、广西，最后到了遵义。由于与钱志道书信往来密切，冯斐引起了国民党特务的怀疑，以“奸伪活动嫌疑”罪名诱捕了她，从此这对恋人联系中断，天各一方。所幸，冯斐由时任浙江大学校长的竺可桢先生和梅光迪先生具保获释，并于1948年公费赴美国深造。与冯斐失去联系后，钱志道与兵工厂的一位女工结为夫妻且育一女，后来这位女工因肺病不幸辞世。
1950年，为报效祖国，为新中国的建设尽一份力，冯斐回国，任解放军外语学院副教授。1951年，冯斐与已丧偶的钱志道在一位浙大校友家中做客时重逢，两人悲喜交织。1952年经组织审查批准，这对被战争拆散的鸳鸯破镜重圆，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惜冯斐不久患了肺病，不能工作，自请病退，从此成了一名地道的家庭妇女，照顾钱志道生活起居。更为不幸的是，1955年，冯斐与钱志道不满周岁的儿子生病了，而此时钱志道正随同周总理出国。孩子在医院就医时由于医院规定家长不能陪同，导致孩子因离开冯斐的照顾而不适应，病情加重，最终夭折。冯斐悲痛欲绝，之后她给毛主席写信，希望以后孩子就医时家长能陪同照料，这一请求得到了批准。可是，冯斐却因此事长期失眠，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然而，命运的摧折还未结束，“1960年秋，极‘左’思潮认为我1942年被国民党逮捕过，有‘特务嫌疑’，因此株连钱志道，不由他分辩，将他调离，在延安军工部门工作，一干就是25年。钱志道为我受屈了30年，我一想起就难过。我究竟犯了什么罪，因而连累他？不理解钱志道的人说他‘不爱江山，爱美人’，这又何等冤枉！我俩是怀抱共同理想，经过多年考验，走到一起，共同生活，应当快乐终生……1967年夏，文革初期，我俩同时被关进中国科技大学牛棚，当时他是副校长。当他听见红卫兵骂我是叛徒特务，我喊冤枉时，他晕倒在地。我则被拖了出去‘坐飞机’、挂牌子。从此，数月不见。听说他大病一场，专政组不告诉我，后来他自己也不曾提过。”对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冯斐记忆如此清晰。
对于冯斐，钱志道除了深沉的爱，没有任何怨艾。“在最后一次住院前，钱志道把1935年冯斐在六和塔为他拍摄的照片、冯斐送他的一枚奖章（冯斐读大学时英语演讲比赛所得）与他自己一生中最喜爱的古典音乐磁带，整齐地包好放在冯斐不难找到的地方。冯斐整理丈夫遗物时，见到钱志道整整珍藏半个世纪的两件爱情信物，悲欣交集，不禁泪如泉涌。”在家闲暇的时光，冯斐写了两本书，一本是类似自传的《流亡日记：大学、青年、女教师》，另一本则是关于钱志道以及冯斐的老师、家人等的《怀念与追忆》，其中记录了她与钱志道的点点滴滴以及她对钱志道无尽的怀念。
最节省的慈善家
钱志道逝世后，冯斐就一个人一直居住在现在的房子里，这是80年代中国科学院分的房，虽说是三居室，但面积大约只有六七十平方米，记者环顾四周，发现屋里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摆设也非常简单。当时中科院分房时，让钱志道在黄庄小区“部长楼”里挑一套五六间的住房，但钱志道、冯斐夫妇觉得他们住不了那么大的房子，就只要了一套三居室。而记者在屋子里仅见的几个非常陈旧的大箱子，上面居然印着“教务处”几个字，估计是当时学校淘汰的办公用具。走进冯斐卧室，记者发现卧室中就只有一张很窄的单人床，房间空空的，什么家具、摆设都没有。看到这，记者鼻子一阵酸酸的，那捐赠给中国科学院大学的10万元钱原来是这么来之不易，是冯斐这样一点一点节省下来的。
记者看到冯斐身上穿着半旧的棉衣和无袖的毛衣外套，估计已穿了很多年了。在回学校的途中，中科院研究生教育基金会的宋霞老师告诉记者：“我们上次来拜访冯老师时，看着她穿着的毛衣都破着洞，我就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冯斐平时不太在意物质生活，生活中一直秉持着节俭的原则。虽然已是99岁高龄，但冯斐没有雇佣保姆，而只请了小时工为她买买菜、打扫打扫卫生，生活上的其他事情全部自理。冯斐的生活简直简朴得不能再简朴了。除了此次的10万元捐款，冯斐在2007年时就向中国科学院大学捐赠了10万元设立“钱志道化学奖学金”，用于奖励中国科学院大学化学与化工学院在读研究生，她还曾给她家乡的中小学捐赠了4万元以购买文具。所有的这些，就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采访中冯斐对记者说的：“我自己平时花不了那么多钱，就捐给国科大，希望国科大学生能利用这些钱，好好读书，用心读书。”
冯斐由于出生于民国初年的书香世家，家中有不少清末民初的古玩。冯斐对家中的这些古玩陈设、老式物件很是钟爱，即使在国内外辗转多年，她仍然将这些宝贝带在身边。在文革时期，她更是将这些宝贝小心翼翼地藏起来，顺利逃过了搜查，将这些古玩、老式生活用品完好地保存了下来。而每当有人上门想收购这些古玩、老物件时，冯斐总是一口拒绝。2004年，冯斐觉得自己年事已高，是时候给这些宝贝找个好归宿了。于是，她和首都博物馆取得了联系，将紫檀木柄银叉、小绣花鞋等25组清末民初的古玩、老物件无偿捐出。
笑对人生苦旅
虽然一生历尽坎坷、备受艰难，但冯斐依然用微笑诠释着生活。在采访过程中，记者注意到冯斐家阳台摆满了各种盆栽，有仙人掌、君子兰、富贵竹、令箭荷花等等，为这个单调的屋子增添了不少绿意与生机。同行的老师对记者说道，冯斐非常热爱大自然，非常喜欢这些花草植物，她经常亲自为这些鲜花盆景浇水，将它们照顾、呵护得很好。春节后浙江大学外语系主任许高渝特意来北京看望冯斐时，为她带来了一大束鲜花，冯斐喜爱得不得了，把它摆在屋子里。有了这些花草植物的陪伴，相信冯斐的生活不会那么寂寞。
除了喜爱大自然外，冯斐还非常喜欢运动，平时在家也会做做操，锻炼锻炼身体，我想这也是冯斐长寿的秘诀吧。据同行的老师说，冯斐最喜爱看冰上芭蕾节目。平时晚上看完新闻联播后，如果有冰上芭蕾、滑冰之类的节目，冯斐一般都是看完才去休息。
前几年，冯斐身体还比较硬朗的时候，如果天气晴朗，她常常去楼下转转，呼吸新鲜空气。而如今，冯斐年龄渐渐增高，腿脚不如前几年灵活，大多数时间就在屋子里度过。为了打发时间，冯斐还会翻翻以前的书看看。采访时，冯斐就给记者看她保存至今的英文书——《陈逵中英诗文选》，她说这本书的作者是她大学时最喜欢的老师陈逵，这本书是陈逵的夫人送给她的，第一页还有陈逵及其夫人的签名。
记者注意到，冯斐客厅中挂着一幅题词——岂能尽如人意，但愿无愧于心，那是原中国科技大学党委书记刘达先生生前送给冯斐的。而更为巧合的是，冯斐说小时候家里就挂有一副“岂能尽如人意，但愿无愧于心”的题词，这几个字冥冥之中就是冯斐一生的真实写照吧！整个采访过程中，记者除了感动就是无限的敬佩，感动于冯斐和钱志道“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的爱情，敬佩于冯斐和钱志道为国、为社会无私奉献的精神，敬佩冯斐一生历尽磨难却仍然笑对生活的勇气……
中关村南路车水马龙、繁华热闹，而中科院黄庄小区内住着一位孤单的老人，她默默地为社会付出，倾其所有。在2013年6月1日，冯斐满百岁之际，我希望我们能一起为她祝福，祝她长寿安康、健康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