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物理专业转到生物专业
记者:看了您的简历,我们注意到您一开始学的是物理,后来是怎么转到生物上来的呢?
Simon:那纯粹是个意外。当时我在德克萨斯州工作(我想应该是做博后那会儿)。一天我在帮一个朋友解决电脑问题,他那儿碰巧有个招聘广告,是德克萨斯州西南医学中心的基因组中心要招人。在美国,90年代初那会儿,美国政府打算组建几个基因组中心进行人类基因组测序,其中一个就建在了达拉斯。他们需要物理专业做些数据分析以及自动化相关的工作。另外,我的大姐是搞生物的,她博士读的就是生物。为了搞懂她的工作,我之前也曾读过生物。所以,我跟他们打电话报了名,参加了面试,然后就通过了:两周之后开始工作。
记者:看上去是你的大姐把你领进生物的。
Simon:对,在我真正参加工作之前,我读了一本很受用的书,你可以从国外购买到,书名是A Cartoon Guide to Genetics,所有的信息都用图画表示出来。通过阅读这些有些傻气的图画,我对生物学有了基本的了解,能够开始理解生物学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上过正式的生物学课程。可以说,我并没有搞生物的“资格证”,因为我本行是搞物理的。
记者:在你看来,你的物理学背景在某些方面帮助了你的生物学研究了吗?
Simon:对,我想是这样的。在生命科学内部不同学科之间的相同之处还是多过不同。技术变化的方式也改变了我们对科学的定义,所以现在生物学里面有很多的物理的内容。比如,数据的类型,生物信息学也很重要,所以我认为生物学者也要学些物理了。我认为越来越多的本科生都有这样的选择。从物理转到生物,我觉得并不容易,人们常说,哦,你有数学北京,这对你来说不难;也许有些道理吧,但是生物里面有太多的信息了,比如代谢通路,比如基因,等等。你需要做大量的阅读。人们又说,哦,你是搞物理的,你肯定很聪明吧,因为你要会搞数学。我总是很惊讶于生物学者能记住那么多信息。我想我们的大脑工作方式不一样。
我还想,搞生物的跟搞物理的、搞化学的多多交流很重要,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相互间的讨论有助于大家产生新的想法。我读博士的学校有一方面做的很好,那就是每天10:30的茶歇时间,在那半个钟头里,大家聚到一起,不干别的,就是聊天。什么都可以聊,但是往往聊的都是物理,张三碰到了一个问题,李四说,嘿,你试过这个方法了吗?对啊,太好了,我怎么没想过呢。你看,交流可是科研当中很重要的一环呢。
我不想再旅游了,于是又回来做研究了
记者:你是一到美国就参与了人类基因组计划吗?
Simon:我是先到的美国,到那儿生活了几年之后才转向生物的。刚去美国那会,我还是个学生,因为我在英国的老板要跳槽到德克萨斯州大学,他就得把他的全部实验室(其实只有仪器和我)搬到美国。所以呢,当我还读博士那会儿,就要把实验室拆分,全部海运到美国,然后再全部组装好。我花了18个月才重新弄好他的实验室;直到那会,我才开始自己的实验。
虽然我博士全部研究工作都是在美国做的,但我实际上毕业于一所英国的大学。毕业之后,我又回到美国,在德克萨斯州大学谋得一个位子,哦,我想起来了,我当时是教学教授,我那会在德克萨斯州大学教物理。
记者:另外,从你的简历,我们还发现你曾参与了一个公司,bioautomation公司,对吗?可以谈谈这个经历吗?
Simon:当我在人类基因组计划做事那会,我同时在做生物信息学和自动化。在人类基因组计划当中,他们在尝试、也必须去自动化,用自动的方式测序。因为所有的事前准备都是一样的,提取样品,然后建库,建好库之后,进行测序;得到序列之后再进行序列拼接。在引物步移当中,引物是很贵,所以我们打算自己制造DNA合成仪,这样我们就可以合成自己的DNA引物了。然后我们发现如果我们可以合成很廉价的寡核苷酸,然后其他人也想让我们帮他么合成DNA,这是我们意识到这儿有个巨大的市场。所以我们就注册了一个公司,我们在中国也有市场。那个公司相当成功。(还有欧洲、韩国)
对,所以我当时有很多很多机会旅游,每周我都会去世界上的不同地方。这样过了三年,我不想再旅游了,于是又回来做研究了。
我就是想来中国做科研
记者:你是怎么来到中国的呢?
Simon:我很早就梦想着来中国了。当我还在读书的时候,在高中那会儿,当我上历史课的时候,我就很想来中国了。那时候我大约十四五岁吧。但是我不想来中国只做一个英语教师,我想来做科学研究。在九十年代我尝试过来中国,但是没有如愿。在那时候来中国挺难的,尤其是对想做科研的人。在2003年,我在西安找到了一个位子,但后来爆发了SARS,工作也就泡汤了。我等到2004重新开始找工作,花了6个月找到一个地方(即北京农业大学)。如果你打算在中国的大学做科研,老外会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找谁说去。如果你可以找到那个人,那还算好,但是踏出这第一步非常非常困难。中国人出国的门路比较清楚了,而且很多人都走过,但是如果你反其道而行之,那就不太寻常了。
记者:你是怎么来病毒所的?我知道,你之前肯定被问过N次了。
Simon:我当时在北京参加一个会议,在我排队打饭那会,前面一个哥们转过头来,说:哇,你很高啊。然后我们就聊上了,他跟我讲了很多。我当时正想换个地方,因为我当时有点不喜欢 呆在北京了,因为北京太西方化了。感觉跟西方城市差不多,而我想找一个更“中国化”的。所以我打算换个地方,他就跟我提了这个研究所,而且安排我联系胡志红老师,当时她也在北京,所以我们就在那儿见面了。
记者:看上去,你从北京来到武汉主要是文化方面的原因,再加上你先前提到过你对中国的强烈的兴趣。我们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么吸引你呢?
Simon:就是差异吧,跟西方文化巨大的差异。语言不同,文字不同,甚至包括我提到的在家庭、商界和科研当中的等级制度。从共产主义转型的过程中有如此多有趣的事情,包括这个国家曾经经历的文革动乱。在这儿生活跟在英国的经历完全不同。在英国,每天的生活几乎没有变化。
记者:但是不止北京,整个中国,包括武汉,都在经历着西方化的过程,你对此什么感觉?
Simon:我很庆幸自己在武汉变化太大之前就来了,我倒希望自己早点来这儿呢,看看这里曾经是什么样子。
在我来中国工作之前,因为公司的业务,我曾有很多出差的机会,我到的第一个亚洲国家是泰国,然后还去过台湾、越南。去台湾那次我至今还记得,感觉很棒。我站在一个街角,等着晚上见面的人。我当时难以相信自己终于来到亚洲了。因为,虽然之前从电视节目上看过,也读过一些书籍,但是当我真的来到这儿还是不一样,那种感觉真的难以言表。就像一个梦想竟然变成了现实。
进入病毒学领域,我才第一次找到了自己真真正正喜欢做的事情。我曾经做很多很多领域做过,我搞过物理,然后是生物,我在人类基因组计划干过,还涉足过免疫,然后我在工业界干过。在北京,我开始做农大做生物信息学。但是直到来到这儿,我才发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我想这跟这儿的领导者有关系,他们有理念,我觉得他们的理念很好,这儿的工作环境也很优美。大家非常很团结,而且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那就是病毒学。我觉得这种态度蛮好。
记者:你现阶段的专业目标是什么,我是说,很多研究员都希望自己的工作能发到怎样怎样的杂志上,你有类似的目标吗?
Simon:哦,当然了。我刚刚完成了两篇文章,准备投到不同的期刊去。还有另一项工作正在进行,不过很快也会完成并发表。呃,当我试图申请经费的时候,需要面对的一个问题是:因为我是一个老外嘛,在中国只有极少的课题可以申请。因为中国公民才能申请。所以,我就尝试从西方申请部分经费。
记者:那么,你是用西方的钱在中国从事科研工作了?
Simon:对,这正是我的目标。(笑)
啊?他就是Watson!
记者:可以谈谈您的大学生活吗,有没有什么特难忘的经历?给我们讲讲,或许能给我们些启发或者鼓舞?
Simon:哦,那是很久很久之前喽。让我想想。我曾有一个挺有趣的经历,但不是我读书那会,那是我在bioautomation公司工作的时候。有一天我去了趟冷泉港,你知道,在长岛,DNA结构就是在那儿发现的(记者按:Simon可能记错了,DNA结构其实是在剑桥发现的)。我在哪儿谈妥了DNA合成仪正要走开,这时有个哥们走过来问我,嘿,你是干嘛的?我说我是来卖DNA合成仪的。哇,那它是怎么工作的?然后就跟这个哥们聊上了,他蛮友好我们聊得也挺开心。过了一会,大概15分钟吧,他说,我现在不能和你聊了。好,再见。再见。(他走之后)另一个人问我:你知道他是睡吗?我说:不知道啊。那是克里克!他人真的蛮好,但是我之前从不知道他是谁。对了,那个冷全港的头头是哪个?沃森还是克里克?克里克住在加州,我想那应该是沃森。因为他们一个在加州教书,另一个在冷全港当头头。所以,我碰到的就是就是那个冷全港的头头。不管怎么着,碰到这些大牛们还是很开心的事情。
记者:你是不是很喜欢跟不同领域的人聊天呢?
Simon:对我而言,我觉得我很幸运的一点在于,我的博士导师是一个世界知名的物理学家,他对他的领域理解非常之深刻,我们可以坐下来聊一个物理学中简单的想法,我是说,就是那么聊两个小时,聊它是什么意思。我想,能有这样的经历,真的很幸运。他对该领域的理解、洞察力、以及激情。如果你也在那个环境当中,我想你也会觉得很兴奋。那种环境的确很鼓舞人。
国内外科研机有根多相似点
记者:就你的经历而言,英国、美国、中国的科研机构主要有哪些不同?
Simon:呃(思考中),让我想想。我想它们在很多方面越来越像了,比如要发文章,要申课题;我觉得这让人羞耻,因为大家做研究都盯着容易发文章或者拿经费的去了,而没有时间去做真正的科研。我对西方科研挺不满的一点在于,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参加会议。我们参加一个又一个的会议,不停的做PPT讲演,等等。好像这儿也正在变成那样。我想在很多方面他们是很接近的:他们有一样的目标,做研究、发文章、拿经费。我想随着经费进入中国的科研界,现在的差别微乎其微。当然,如果你能拿到经费,你可以做一些昂贵的实验,如果你想买昂贵的仪器,你的经费也会允许你这么做。
在美国,他们要花大量的时间开会。在中国很好的一点是这儿有很长的午休时间,在西方,人们通常就在办公桌旁随便吃点,然后直接回去工作。但我很怀疑他们的效率有多高。
或许研究氛围也很接近。我想,这还是跟领导者者有关系。因为大多数的研究员都曾在国外留学过,他们带来了一些东西,我想他们也在有意的鼓励这种氛围。也许北京的氛围有些不同。北京有更多传统中国文化的东西。
个人兴趣爱好、文化差异问题
记者:平时你喜欢做什么来放松自己?
Simon:呃,我喜欢骑自行车。我通常早上骑它,因为夏天我经常起的很早,然后骑车绕东湖、磨山,因为现在天越来越热了,我差不多一周骑一次吧。早上骑车的好处在于周围没有汽车。如果你起的足够早,你可以骑上磨山,通常他们是不让自行车上去的,但是那儿有个后门,你可以趁没人的时候溜进去,骑上山顶,骑下来,在门卫出现之前再溜出来。非常惬意。
记者:嗯,有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就是,不同国家的人之间究竟是同大于异,还是异大于同?
Simon:我想,每个人都有相同的兴趣吧,比如,家庭很重要。还有,都渴望舒适的生活,都想找份好工作。所以,看上去人们的目标差不多。人们也会常常谈论,比如,哦,英国人恨法国人,法国人恨英国人,中国人不喜欢日本人。但是如果你就面对单个的个人,你会发现中国人里有你喜欢的,同样也有你不喜欢的。我也曾经在离巴黎不远的地方生活过,我觉得法国人很不错啊,但是很多很多英国人都不喜欢法国人。
记者:你在什么时候最能感受到这种文化的差异?
Simon:每天都有啊。(笑)我想我呆的时间越久,就越能意识到差别所在。比如,作为一个老外,你永远是个局外人,你没办法融入其中。你永远是个旁观者,但是,没关系,我理解,呃,怎么说呢,我的意思是,你在中国长大,你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中国,所有的事情,你的思考方式,你的行为方式都跟你的经历吻合。我的经历就不同了,而且,呃,随着我逐渐理解汉语,我能感到文化间的差异,即使我还不能总是理解这些差异,但我知道它们确实存在,而且,我也乐于生活在存在文化差异的生活中。
采访手记: 和外籍教师Simon的谈话是我们经历的历次采访中最幽默、诙谐的一次,他给了我们很多的鼓励与启发,他告诉了我们对待生活要时刻怀有积极地态度、面对人生中的每一次机遇都好好好把握。中国的科研体系在日渐完善、中国的科研氛围将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外籍专家来中国从事科研工作,“科研无国界”是我们在与Simon交谈中最深的体会与感悟。
Simon Rayner,男,1963年出生,博士,研究员,1985年获英国Salford University 物理学学士学位,1991年获英国University of East Anglia固态物理学博士学位,1993年赴美,曾先后在德州大学西南医学中心担任高级研究科学家、助理教授,参与过人类基因组计划。1999年在Corning Photonics工作,2000年-2004年与他人共同创建了BioAutomation生物技术公司,2005年至2006年在中国农业大学任生物信息学教授,2006年至今任生物信息学学科组组长,承担多项创新工程项目。研究经历丰富,研究领域横跨物理、生物、计算机的科研及工业领域。目前的研究兴趣在于开发大规模数据分析方法,特别是通过代谢途径的分析进行比较基因组学的研究,以及亚洲HIV-I序列的突变分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