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胡新和老师是一位颇具儒雅之风的师长。
最早接触胡老师,是在2010年我的博士生入学面试会上(当天,我的导师因事没有出席面试)。当时,胡老师坐在我旁边,主持面试。我介绍说,我硕士阶段是在中科院植物所完成的,硕士第一年照例是在玉泉路园区进行集中教学,因此,上过人文学院老师开的自然辩证法课。胡老师就问,上的那位老师的课?紧张之下,我竟记不清了,就说,记不太清了,似乎是胡老师。结果胡老师就笑了,别的老师也笑问,你旁边就是胡老师啊,是哪位胡老师?这里有两位。我窘极了,急于脱离窘境,便随口说,好像是胡志强老师(后来记起来,实际我上的是刘二中老师的课……)。胡老师打趣地说,看来啊,上课不认真,我来看看你的自然辩证法成绩。然后,胡老师便打开我的档案袋,拿出成绩单,说,88分,看来胡志强老师给你打分不低啊。我头脑混乱,闹了笑话,多亏胡老师替我解围。
入学第一学年,有幸听了几次胡老师的“科学哲学导论”课,他讲课时,娓娓道来,我就感觉,很有儒家风范。讲到实在论一节,谈论起关系实在论,他还是颇以为得意的。但由于种种原因,课没能听全,实在是很遗憾的事。之后由于学业繁忙,在人文楼遇到胡老师的时候,只是打个招呼,并没有机会做深入交谈。在中期考核的时候,胡老师提了很多建设性的意见,因为我硕士是理科,哲学底子薄弱,胡老师建议我的论文在哲学方面进一步加深,认为可以从两个方面切入:从现有事实上升到哲学理论,或者利用已有哲学理论进行研究。这些建议给了我很大帮助。
最难忘的是我的学位论文答辩会。由于导师肖显静老师这边毕业的博士生只有我一个,便与胡老师协商合并在一起答辩。我与胡老师的博士生路卫华分在一起,于2013年5月10日下午在人文楼二楼会议室举行答辩会。胡老师问了我两个问题:第一,与物理学相比,生态学中有没有统一的方法论?学生态学的学生有没有接受统一的方法论教学?第二,你的论文目的是否是要提出一个普遍的方法论?后来我一一回答了这些问题。当时胡老师的精神颇佳,状态也很好。会后聚餐,我给胡老师敬了几杯酒,胡老师也谈笑风生,显得很轻松。谁知,5月13日就惊闻噩耗,翻看当日合影和聚餐照片,不禁唏嘘不已。
虽然我与胡老师接触并不多,但作为人文学院的师长,胡老师给我的印象是深刻的,他那儒雅的气质,温和的笑容,时常会浮现在我的眼前,仿佛他并未远走。
2009年,怀着对学术的向往和对未来的憧憬,我进入了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现更名为中国科学院大学)这座知名的高等学府。但对于我即将见面的导师,却并不觉得陌生。
还在甄选学生的阶段,导师就意外地打电话给我,要我提出一个入学后的研究计划。说意外,是因为这并不像是通常情况那样,老师和学生多是在入学后才开始交流。怀着一份才疏学浅的忐忑,我还是努力地拿出了一份研究计划。现在看回去,这份研究计划是很粗浅的,后来屡经修改,早已“面目全非”。但就是这份研究计划最终变成了我的博士研究课题。导师就是通过这种方式,选择有准备的学生,更让学生早早踏出研究的第一步,带着思考和问题,有目标地而不是懵懂地开始学业。
在整个学业过程中,导师的叮咛如影相随。在刚入学的时候,导师就告诉我在开始这一年里,要多看书,读书的范围要尽可能广、尽可能杂,夯实基础,打开眼界。在探讨论文的时候,由于我时常缺乏清晰的思路,导师每次都是讲一些建议性的思路供我参考,不时发现可能与我论文论题有联系的资料或想法,就会随时通过电子邮件或者电话告诉我。每周一次的组会,像“紧箍咒”一样让我们不敢偷懒,而老师则牺牲了一个又一个晚上的时间,来听取我们的读书心得、研究进展、课题汇报等等。
从科学哲学到认知哲学,导师的研究领域都属于纯粹哲学,理论性很强。所以入学后在上导师所授的《科学哲学导论》之前心里有些压力,担心自己理论积累不够,可能会听不懂导师所讲的内容。但是真正在听课的时候,却发现导师的课生动有趣,我不但可以听懂,而且还明白了很多之前自学时想不明白的问题和误解的观点。导师之前是学物理出身,所以讲课内容里不可避免地采用许多物理学中的例子,这对于非该专业背景的学生理解起来难度可能就会比较大。但是导师却总能够很好地消除我的这种担心。印象最深的是导师讲的薛定谔猫的例子,深入浅出的讲解,配以PPT上萌态十足的漫画小猫图片,量子世界的叠加原理就活灵活现地展现出来了。我不但感觉听懂了,而且听得兴味十足,意犹未尽。导师讲课的时候总是在讲台上走来走去边思考边讲,整个授课内容以及之间的逻辑关联了然于胸。
导师是个典型的学者。初见,我就深深地感受到了导师的儒雅,一如想象中的学者风度。学者风度得益于长期的学术熏陶,学术之路却从来不是一帆风顺。在这个过程中,导师所起到的作用,所发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在儒雅气质的背后,导师不失严师风范,甚至令我每每感到压力。第一次认识到这一点是在博士论文开题的时候。对待学术导师是极严谨认真的,经常因为一个用词,而要求我反复修改,甚至为此拍过桌子。有时,我一下子难以认同他对某些细节的不厌其烦的推敲。但是事后的结果使我认识到,这种坚持细节的做法,是出自导师的一番苦心,出自他对学术的负责,和对我的期许,更遑论他自己数十年的治学经验。因此,对于胡老师的严厉,我虽然不能说甘之如饴,却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分量与慈爱。因此,静下心来,我更多的是为自己的愚鲁感到愧疚,而需要的,也许只是我用自己的成长来理解和回报这一切。
匆匆四年,沐浴在导师的学术魅力和人格感召下,我向着学术理想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然而,就在我答辩后的第三天,却突然传来了导师辞世的噩耗,真令我难以接受,内心一直无法平复。不愿面对,逃避接受的情感与残酷的事实交替地控制着我的思维。即使此刻,我还是隐隐恍惚中期待着这一切也许都未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