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再也没坐过爸爸的那辆老款的二八型自行车了,但是那种温暖感觉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淡淡的,却十分的清晰。 记得那是很小的时候了,爸爸高大的形象就像一座坚实的大山,无时无处不给我和妈妈以保护,以至于我从来不会担心自己会受什么伤害,因为有爸爸在我身边。 那时候很喜欢让爸爸用他那辆大大的并且十分结实的自行车拖着我到处逛。每天放学,我的家庭“专车”就会准时来到学校门口接我放学。这时,我总是最先冲出来,迫不及待的跳上车后坐,搂着爸爸的腰,嘴里喊着“开车了”,然后就是向爸爸汇报今天学的知识以及所见所闻,而爸爸总是专心的听着,时不时的在前面应和着。这个时候我的满足感是不言而喻的。 夏天,我会让爸爸骑的飞快,因为我特别喜欢裙摆在风中飞起来的感觉。一手扶着车后座,另一只手则随着风摇动着裙子,嘴里唱着儿歌,脸上露着甜甜的笑。爸爸也仿佛受了我的快乐的感染,越骑越快,真的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而冬天,是我放了学最不愿意回家的季节,特别是下了大雪的时候。这样的天气里,我是断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坐在车子上的,因为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谁会放弃在这么大的一个游乐场里玩耍的机会呢?这时,爸爸就让我拽着车后座,蹲在雪地里,他在前面骑着车拉着我打冰溜。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我应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白雪公主了吧。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辆大大的、结实的自行车已经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被搁置在一个角落里,车梁逐渐地上了锈;而我的爸爸也随着年龄的增长,头发沾染了白霜,皱纹爬上了眼角额头,腰板也不像以前那样挺拔了;我也已经不再会经常坐在爸爸的车后座上玩耍、唱歌了。 一切,仿佛都说明我长大了,爸爸老了!而爸爸给我的爱却没有因为这些改变,相反的,却更加深厚了。 高考那年,因为自己考的结果很不理想,所以我当时特别的烦躁,什么都不愿意干,也不想和别人说话。那时,我能感觉出来爸爸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他从来不多说一句话。突然有一天,爸爸推出了那辆长满了锈的车子,用了多半天的时间把它擦拭一新,上了油。回到屋里,拉起躺在床上的我说:“走,我骑车带你转转去。”还没等反应过来,我就已经被爸爸拽着坐在了后座上。 再一次做上爸爸的自行车,慢慢的在外边转着,突然感觉天是那么的蓝,原来我这么久都没有出来透透气了。看着车来车往的人们,路边的红花绿草,听着天空中的鸟叫,那种久违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又回来了。这时,爸爸扭了扭头说:“其实,烦恼永远都是暂时的,而唯有快乐是永恒的!要学会接受和面对,并尝试着去改变!” …… “我懂了,爸!”我把头靠在他的后背上,慢慢的环着爸爸的腰,其实我真的很幸福,因为幸福,所以我会永远快乐…… 我在心理默默的想。 (本文获“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第四届校园文化艺术节”征文大赛三等奖,作者王娟,中科院研究生院资环学院806班学生)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找到了份特别的家教兼职工作——辅导四个外国学生。他们是四兄弟,都是爱尔兰人,父母在北京工作,他们在北京的一所国际学校学习。最大的Michael上高三,最小的Robert上初一。排行第二的David,有一米九高,上高二。老三Mark读初二。 我给他们主要辅导汉语、数学、物理。他们的教材是IB课程用的,全英文版,课程内容跟我们中学学的也不大一样。他们的汉语水平在HSK考试Level 4左右。我的英语阅读没问题,但口语发音不准,所以,我说不准的时候,就把单词写下来,或者用汉语试试。在跟他们很长时间的接触中,我强烈的感受到了中西方思维方式、教育及文化方面存在的差异。 首先,在思维方式方面。感受最深的是,他们的习惯于“直”的思维,不喜欢进行灵活“弯曲”的思考。在教他们数学时,让他们掌握各种简便计算方法颇费劲。他们习惯于套用公式,即使那个题目在我们看来,有很简单的方法直接解答,但他们总是想着套用公式。喜欢那种按公式,一步步规规矩矩的解答。有的时候,按我们中国人的眼光看,简直不可思议。这方面,我花了不少功夫辅导他们,但收效甚微,即使他们掌握了一些所谓的简便方法,但是,在他们脑海中,那个方法又成了一个模式,或者公式。也许,这是通常人们所说的西方人数学能力不如东方人的一个原因吧。 在教育理念方面,对比我们以前受过的中学教育,也存在许多的差异。 最大的差异,也许是我们强调记忆,而他们根本不重视记忆。在我们的中学时代,考试前往往大家忙着记公式。甚至有同学实在记不住,铤而走险,采用写在手上,或纸条上等舞弊手段。而他们几乎不需要记忆公式,考试会给学生一本公式手册,连欧姆定律这样简单的公式都有。 在课程设置上,有很大不同,他们有必修课和选修课。需要学的总的课程数没有我们那么多。他们没有政治课,但有去社区做义工这样的课程,比如去敬老院搞卫生,照顾老人。还有,他们每学期都有组织外出旅游活动。 在课程内容上,也有很大不同。比如,我看他们的生物课本,没有讲很多的很深的生物理论。但是,像营养、生态、环保等实用的内容却比较多。他们的高中数学就要求学微分、积分。这让我很吃惊,以前听说的都是国外的中学学的比我们少,看来不一定如此。 另外,他们非常重视健身。除了学校的体育课外,他们每天锻炼接近一小时。他们居住的别墅区里有健身俱乐部,学生几乎每天都去。别墅边有简易的篮球架,草坪上就可以打篮球。傍晚的时候,很多夫妇牵着小狗之类的宠物在园区外边的麦田边散步,很是悠闲。 除了这些,在文化、品质、观念等方面也让我感受到差异。比如,他们非常诚实,守信用。他们不懂就是不懂,不会装懂,更不会舞弊。学生常跟我说,他不喜欢韩国人,因为他们班上的韩国人考试老舞弊。(不知道韩国学生是否大都这样,但他们班上这几个韩国学生把他们韩国人的形象都给毁了,幸好我给他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否则恐怕给我们中国人丢脸了。)有一次,Robert要写篇作文,他想写的题目是“我像一头小狗”。当时,我开始以为他想写小狗像他,但他一再说他要写他像小狗,还跟我举了不少例子,比如他喜欢像小狗一样睡懒觉。当我确定了他没有 汉语语法方面的理解错误之后,我真是非常震撼。我跟他解释说,中国人把人比作狗是骂别人。但他说,狗为什么不好,他喜欢狗。 在给爱尔兰学生辅导这些日子里,我常常感受着这样的差异。不少的方面,觉得欧洲的方式像教育比我们要好,但也有些方面,以一个较传统的中国人的角度看来,我觉得不如我们。比如,像亲情。他们家里不像我们中国的家庭那样有亲情味。他们喜欢自己的空间。兄弟之间在他们看来,好像关系不大。即使是兄弟,也几乎不管他的事。比如,我曾经问Michael,为什么你不帮助你的弟弟学习功课,他说那是他们的事,跟他没有关系,为什么要花时间给他们。 跟他们长时间的接触,我跟他们以及他们的父母都成了好朋友。Michael毕业后,去了北大读书。而我,因为时间太忙,放弃了这份工作,虽然他们一再挽留,希望我继续做下去。我给David他们招聘了一位新的老师。半年之后,我和朋友去他们家做过一次客,他们非常热情的招待了我们,在他们家的后花园里,我们共进晚餐,度过了一段温馨的美好时光。 (本文获“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第四届校园文化艺术节”征文大赛三等奖,作者任勇毛,人称阿毛,英文名Swan,网络名Whiteswan,男,1981年生,湖南邵阳人氏,中科院研究生院信息学院研究生,方向为计算机网络。)

     一

    蓝天下的草原辽阔无垠。

    两排铁丝网距离几十米相对而立,中间那道无形的屏障将草原乃至整个天空一分为二。

    一只鹰在高空停驻片刻,一个俯冲,穿过那道无形的墙,从一个国家进入了另一个国家。

    二

    哨所位于三角地带。铁丝网从哨所左后方、右后方斜出,在哨所正前方迅速交叉,形成近六十度的角,如一段剑尖,直指另一个国家,给人一种莫名的快感。

    哨所如同牧人的蒙古包,低矮狭小,三面的小窗朝向另一个国家,另一面的门前是一个小院,院前是通向连队的路。十几平方的屋子被隔成一大一小两间,大间有火炕和一张桌子,小间是土灶。

    在秋天深远的天空下,哨所显得愈发矮小。

    三

    中尉放下碗,习惯地掏出卫生纸擦嘴。早晨的阳光从窗户透过来,于是便有一团劣质卫生纸的粉末在他嘴边飞舞,如黄昏时草地上成团飞舞的蚊子。上等兵和列兵从碗里抬起头,看了看中尉,又看了看中尉那光洁的碗,低头继续喝稠乎乎的疙瘩汤。

    中尉抬头望了望门前通向远方连队的路,说:“水要省着点用。这几天可能是连队忙,没顾上送水送经养,应该快了。”

    列兵问:“那还刷碗吗?早上脸还都没洗呢?”

    “碗要刷,脸就都不要洗了。”中尉手一扬,纸团准确地落到桌下枪柜旁的纸篓里。

    四

    深秋的草原一片枯黄。这里没有成熟的味道,有的只是脚下无数的草籽。三个绿色的身影顺着巡逻道在这枯黄中缓缓向前移动。

    路走的多了,步伐并不一致,不过节奏是一样的。

    三人一人背一支枪,中尉胸前挂着一架望远镜,上等兵斜背着水壶,列兵斜挎的包里刚装着烙好的大饼。

    话说的多了,总会有重复。

    “连长也太胆小了,怕咱们摔伤不让骑马,可走着也太累了。”上等兵抱怨。

    中尉:“连长也有连长的难处。不过下次连长来时我再争取争取。的确有点原始。”

    列兵嬉笑:“我的理想就是能成为一名连长。”

    上等兵:“瞧你那点出息,不想当将军,却想当连长。”

    列兵:“连长已经那么累了,将军可怎么活?”

    三个人都笑。

    五

    斜对面的远处,两个对方国家的士兵骑马跑了过来,近了,勒住马,隔了两道铁丝网,向这边张望。上等兵看到对方的马,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列兵从肩上摘下枪,冲对面做了个瞄准的姿势。中尉瞪了列兵一眼,列兵做了个鬼脸,迅速把枪收回。中尉下意识地又摸了一下别在腰间的三个装有实弹的弹夹。

    三个人向对面挥手,对面马上的两个人也向这边挥挥手,调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六

    SS5界碑旁。中尉持着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远处。上等兵仰脸看着中尉,右手在界碑上方红十字的那边弹了个叨唻咪的节奏,然后迅速结束了这次手指的境外旅行。

    列兵问:“排长,界碑那边写的什么呀?”

    中尉没有收回视线:“我也没见过。给你张纸,你算算吧。”

    列兵茫然,上等兵笑道:“对称呗。”

    于是列兵又看了一遍界碑的这面:SS5 中国 1957。

    七

    夕阳从另一个国家照过来,哨所在草原上拉下不长的影子。

    上等兵在小间哼着歌生火做饭;列兵在炕上打开场子仔细地擦拭冲锋枪;中尉将实弹夹装锁进枪柜,来到院里,检查了一下墙角的水缸,然后翻上墙头,又从墙上攀到屋顶,坐在烟囱旁,静静地向南方望。 身旁炊烟袅袅升起,似家乡黄昏时的炊烟,格外温暖、亲切。

    八

    夜幕下的哨所, 窗户都已封上,只有少许烛光从哨所的门透出来。

    上等兵坐在炕上戴着耳机听收音机,列兵就着烛光看书。

    中尉在桌上打开要事日志本,记下:今日一行三人,携枪三支,望远镜一架,自SS1界碑至徒步巡逻至SS5界碑,历时八小时,往返行程46公里,未发现异常情况。最后署上日期:二〇〇三年十月三日。

    九

    一年后……

    中尉被调到生产基地养猪种菜,后经部队选拔推荐到中科院研究生院读研究生。上等兵当年年底复员回到家乡, 帮助父亲打理生意。列兵第二年考军校没有成功,年底当了班长,套选了士官,继续服役,继续他的连长梦。

    十

    哨所还是那个哨所,在草原上静静矗立;绿色的身影还是三个,行走在边防线上;枪还是那三支,在稚嫩的肩上一晃一晃;望远镜还是那架,衬着三张更年轻的脸庞。

    天依旧蓝,草原依旧宽广。阳光下,依稀有一种东西在消逝,在闪光……

    后记:如今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哨所的那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想起草原、哨所、界碑、铁丝网……,还有我的那两个兄弟。那时的环境和如今身处的环境相比反 太大了,因而往往会使自己产生错觉:我真的在那里生活过吗?如果是真的,那现在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每当想起那段日子,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涌动,却没有好的表达方式。

    姑且借此机会,写这一篇东西,疏理一下那段难忘的时光,也使自己不会忘记过去,不会不珍惜现在。

    (本文获“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第四届校园文化艺术节”征文大赛二等奖,作者崔子华,中科院研究生院软件学院研究生)

在农村,象我这个年龄的,一般都会一两个兄弟姐妹的,我,却是独生女。我问过母亲,她浅浅的笑道,“我是妇女主任,我要是领着一窝娃娃,还怎么给人家做工作啊……” 老家虽然不是什么穷山僻壤,但也就是勉强填饱肚子的生活水平。八岁那年,因为下雨路滑,我从那座老木桥上摔下来,折了小腿骨。腿当时就象刚发酵的馒头,噌噌的鼓了起来。母亲赶来到我身边,二话不说,抱我骑到她颈上,这样腿就可以自然的伸直了。虽然我小时候痩的跟个猴精似的,但是赶到乡医院怎么也是三十多里地,以至于后来母亲的颈椎炎让我总是觉得跟这次背我去医院有着莫名的关系。在老家,买肉要花钱,但鸡蛋就自家养两只老母鸡就有了。所以,母亲总是做蛋炒饭来改善一下我的伙食。大概在家里养了半个月腿,母亲就隔一天做一次蛋炒饭给我吃。母亲做的蛋炒饭,粒粒金黄,鸡蛋被炒的很均匀,不像是炒出来的,倒像是米粒本来和鸡蛋长一起的,每次总被我吃的一粒不剩。我甚至天真的想,也许腿一直不好就可以一直有蛋炒饭吃了。 农村的孩子,家里田里的活从小就得干起。母亲心疼我是女孩子,又长的痩,力气活从来不招呼我做,所以,也就洗洗衣服,做做饭之类的家务了。有一次,我对母亲说,你教我做蛋炒饭吧。母亲让我当下手,给她烧火,传授她的经验,蛋炒饭的火很有讲究,太小了,油不熟,炒出来的饭就不香,太大了,就容易炒老炒焦了,尤其是鸡蛋,焦了就不好看也不好吃了。母亲一边说一边开始炒起来。先把油烧开,然后歇歇火,但是不能让锅凉了,保持温热,就放米饭下去。米饭呢,千万不能煮烂的那种,不然炒的时候就容易粘在一起了。要粒粒分开的,但也不能有硬心半生不熟的。炒到米粒金黄色时候就可以放盐了,盐一定要撒匀了,不然咸的太咸,淡的太淡。最后打个鸡蛋,绕锅浇个圈,和饭炒匀,洒上葱花就成了。哦,原来吃了这么多年的蛋炒饭做起来比吃起来麻烦多了。 有时候,细细想起来,贫穷,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一笔财富。正是因为我家穷,我必须早早学会自立,学会挣钱养活自己,我大一就开始兼职打工了,到了大二基本上就不用再向家里要钱了。所以,到毕业找工作的时候,别人是东奔西走寻寻觅觅,我是攥了几个offer,慢挑细选。正式工作后,就一头扎进了看上去很热闹很美妙的大城市,而当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感觉这些热闹下面掩藏的其实只是寂寞,缥缈,虚伪。时间不长,改变很多,或许,失去的总该有失去的意义吧。 离家挺远,为了省钱,也就每年春节才回去一次。想家的感觉,似乎更多的就是想念家里亲人的感觉,而我,愈加思念母亲和她的蛋炒饭了。在外面吃过各式各样的炒饭,却怎么也不及母亲亲手打造的蛋炒饭来的让人垂涎。我过二十四岁,本命年生日的前一天,男友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顺口就说,就想吃母亲做的蛋炒饭。其实是句玩笑话,我们这个城市和我老家一南一北,隔了数千公里。男友习惯性的捏捏我的鼻尖,笑着说,那我只有把你空投回去了。 第二天,我是没有被空投回去,母亲倒被空投过来了。男友连夜坐飞机回去把母亲接了过来。开门那一刻,看到母亲背后男友一脸熟悉的微笑,看到似乎一眨眼就苍老了许多的母亲,眼睛不争气的湿了。尽管我是个女人,但从我记事以来,这是除了初恋分手以外的第二次掉泪。母亲还是再熟悉不过的母亲,只是,头发又干又白,深秋的枯草似的,嘴角眼角的皱纹象洗过的衣服上的污渍,愈加清晰了。母亲熟练的做好了蛋炒饭,慢慢嚼着,味道也似乎并不比酒店的好,但是只有母亲的蛋炒饭吃在嘴里,能香在心里 (本文获“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第四届校园文化艺术节”征文大赛二等奖,作者谢科,培养单位为中科院南海海洋所)

在家乡的方言中,我们是不叫母亲或妈妈的,而代之以更亲昵更甜蜜的称呼——姆妈。无论是街头少年踢完球后满身大汗跑回家,活力十足地急唤:“姆妈,有没有吃的,我饿了!”还是远渡异乡多年未归的游子那乡音未改,疲惫中蕴满深情地轻语:“姆妈,我回来了…”我总觉得,母亲过于书面而传统,妈妈则洋味十足,只有姆妈才是对那个伟大的人最贴切最深情的呼唤。轻唤一声姆妈,眼眶是满的,鼻头是酸的,心,却是沉甸甸的。平凡而沉重的一生,那是我的姆妈。 姆妈在我的眼中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当然,她对此毫不知情。十五岁以前,她是精明能干的女强人,是无所不能的神,雷厉风行而又心思缜密,甚至看到她墙角的影子,我也会忍不住哆嗦;十五岁以后,她是唠叨柔弱的老妇人,笑起来会有满脸的皱纹,却是异常可爱的。 一, 苦难历程 姆妈的家世其实相当不错,既是书香门第,又是将门世家,祖父、父亲、叔伯,都是国民党的将军,搁在49年前也是个大大的千金小姐,不过49年后,这样的家世只会让人退避三舍。姆妈是她的姆妈最小的孩子,姆妈的姆妈常说:“这孩子,生下来就苦。”姆妈刚出生那会儿,正赶上三年饥荒,全家人从嘴边硬生生省下一口粮,才喂活这个瘦得像只小猫的么妹。 十年浩劫开始的时候,姆妈念小学四年级。“一夜之间,世界全变了,”回忆起这段历史,姆妈总是唏嘘不已,对于像她这样的黑五类来说,那更是一场灾难。“那天早上,我去上课,从来慈爱的老师变得凶神恶煞。她要我交出家里藏的金子和枪,我说家里没有,她说我不坦白,罚我跪在地上。”这一跪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然后是漫骂,然后是批斗,小学四年级,成了姆妈的最终学历。对此,姆妈的姆妈愧疚了一生。“这是我们家族最聪明的孩子,她的未来不可限量。”姆妈的外祖父曾这样评价孩提时的姆妈,他是南社的大诗人,早年留学日本早稻田,他的话大家决不怀疑,虽然已无确证的可能。 文革结束的时候,姆妈已是大姑娘了,打谷、挑土、做土砖样样强,挣的工分比男人们都高,人也长得水灵清秀,是有名的美人。众多提亲的踏上门来,一听是“陶公家的女儿”又纷纷打了退堂鼓。四人帮虽然垮台了,在边远的农村,其留下的乌云阴影却不是短时间内能消散的。后来,一个家境贫寒的红五类小伙到村里相亲,在溪边见着了洗衣服的姆妈,他改变了初衷,直接去见了姆妈的姆妈,那是我的父亲。父亲看中了姆妈的温柔贤惠,而姆妈呢,看中了父亲的工人身份和城市户口。所以这样的婚姻,不会幸福。所以当我出生时,姆妈说她有了人生第一个希望,我就是她的希望。 二,抬起头来做人 父亲的兄弟众多,姆妈嫁过来后,在妯娌中地位是最低的。因为她的娘家身份低微又一贫如洗,更因为她生的是女儿。所以我幼时的记忆中从未有姑伯们上门走亲戚,而我的祖父从没抱过我,倒是常常想不起我的名字。姆妈不希罕,她总说:“他们看不起咱们,咱们看得起自己就行。”然后把我搂得更紧。常有大小孩欺负我,弄得浑身是伤,父亲总是默不做声,姆妈会问我有没有还击,我说:“有,但我打不过他们。”姆妈会点头赞许,她说:“打不过也要还击,让他们也知道痛的滋味,这才是公平。”父亲听了往往气得跳脚,骂姆妈教子无方,让孩子去打架。姆妈不以为许,在她的观念中,不允许我去欺侮别人,但也决不愿意我毫不反抗任人欺凌,姆妈说:“要抬起头来做人。” 几年以后,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那是在一次家族聚会上,和以往一样,我们一家属于角落里的人,叔伯间的寒暄生疏而客套,直到祖父心血来潮出了一道题来考考他众多的孙辈们。最终只有我答出来,并且用了两种方法,让一票堂哥堂姐们目瞪口呆,祖父更是惊得合不拢嘴,嘴里的假牙发出刺眼的光。我想那是他第一次正眼看我吧。很久以后姆妈告诉我,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的惊喜和慰藉,因为我做出了一个漂亮的还击。那一年我9岁,读小学四年级,和当年的姆妈一样。 从这以后,好运之神似乎光顾了我家。父亲是建筑工人,活虽累但收入不低;而姆妈,由于工作能力强很快,由临时工提为正式员工,不久,作为培养对象参加进修,回来后成了街委会的会计,算是个十品小官。在这个位子上她干得得心应手,表现出色,尽管她只读过四年小学。而为了弥补这个缺陷,她的努力超过了我的想象。一时间,昔日轻蔑、鄙视我们的人都闭上了嘴。于是众多的亲朋寻上门来,摆出兄友弟恭的亲热;认识不认识的邻里闻风而动,每日里串门的人络绎不绝。那时我小学毕业,以全市前十的分数考入了那所号称三湘名校的省重点中学,姆妈乐得一夜没睡着,比她自己升职还高兴,她的奖励是一句话,她说:“乖女儿,好样的!” 三,破灭 记忆中,那一年的冬天来的特别的早。秋风卷起落叶的时候,寒意已料峭,像一条冰冷的蛇,悄悄地钻进你的心底。我和姆妈的冬天,也在某一天突然的来到了。导火线是一本藏在枕头下的小人书,姆妈把它撕得粉碎,这是破灭的开始。我说姆妈毁了我的宝贝,姆妈说她不过扔了一件垃圾。那时的姆妈俨然已有着女强人的架势,语调强硬,疾言厉色。父亲不管事,她既主内又主外,工作繁重而又兼持家务,不可避免的像根绷紧的皮筋,容不得一丝碰触。那时我已进入青春期,以叛逆为本色,姆妈的善言我听来句句反感,而遗传的稳定性让我们同样的倔强,同样的吃软不吃硬,强强相撞,是两败俱伤。孰对孰错今日已然明了,但那时的我,不懂姆妈。我几乎是故意的疯玩疯闹,代价是成绩一落千丈,对此,我毫不愧疚。而姆妈,她满腔希望都寄予我身上,她恨铁不成钢,但她不会懂得心理学教育学,她信奉的是棍棒教育,却忘了高压之下,只会引起更激烈的反弹。 我们之间不可避免地疏离了,有时相对而坐一整天都讲不上一句话。在她面前我常常会害怕地低下头去,所以从未看到她眼中刻骨的疼痛。也是在那时,随着经济条件的好转,姆妈和父亲之间的矛盾日益地尖锐。性格的差异,观念的差异,甚至是工资的差异,让他们纷争不断。夫妻不和睦,孩子不听话,三十多岁的姆妈,两鬓已是斑白。但姆妈是坚强的,她的脸上常常带着明亮的笑容,纵然是当时见她如老鼠见到猫的我,也会觉得那是非常非常温暖的。多年以后,舅妈才告诉我,姆妈是从不指望父亲的,但只要说起我,背地里她总是长哭不止。舅妈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四,冰释 14岁的时候,我初中毕业,靠着考时的超常发挥而勉强留在了那所学校的高中部。四周强手如林,我吊在车尾,也过得怡然自得。但不管怎样,从那年的九月起,我成了家里文化水平最高的人。不久,由于电气炉的推广,当窑炉建筑工人的父亲下岗,一时间,家里的收入少了一半,生活顿时拮据起来。父亲好酒,下岗后更是变本加厉,喝得醉醺醺后也少不得拿姆妈出气,一向开朗的姆妈变得郁郁寡欢。即便如此,我和姆妈的关系仍未改善,依然“相敬如冰”,直到高一上学期的一次月考后。那天我考完回来,饭桌上姆妈问我考的如何?表情严肃。我对成绩本不在意,见她一脸凝重,玩心顿起,得意洋洋地宣称:“四个字形容——一塌糊涂。”姆妈先是眼睛一亮,听清后四字时已是黯淡。我立马后悔冲撞了她,怕板子上身,只得低头默不吭声,等好半天没听见责骂,抬头看时,姆妈已是泪流满面。这是14年来,坚强的姆妈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那样的酸楚,那样的痛心。她说:“都念高中了还这么不长进,以后考不上大学可怎么办?总得拿个学历将来混口饭吃吧。我总会死的,护不了你一辈子。”那一刻起,我读懂了姆妈。半年后,我成了整个年级都拔尖的人物,老师说,我创造了一个奇迹。我不需要奇迹,我只要姆妈重拾希望。 后来,政府精简机构,姆妈此时已在街道办任个小职,但由于学历太低,始终未进公务员编制,赫然便在被减之列,十数年的努力顿时化为虚有。一时间,亲朋戚友左临右舍再无人上门,路上偶遇时神态已是漠然,世态炎凉不过如此。后经多方奔走,姆妈留下来,但待遇颇低,算是半个杂工了。在这样的窘境下,姆妈竟然偷偷给我买了份保险,让我在而立之后每月有数百元的生活费可拿。为此,家里为数不多的存款又缺了个大洞,父亲知道后和她大吵了一架。事后,我开玩笑问姆妈怎么那么看不起我,难道我就会差劲到连自己都养不活?姆妈说这样做她放心。姆妈没有顺风耳,所以她不知道当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很久。歌词说,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我相信那是真的。 五,永恒的爱 姆妈的爱是深远而凝重的,无法描述却有迹可寻:比如说我讨厌的菜决不会在饭桌出现,而特别喜欢的,姆妈决少举筷,她会说她不喜欢,而我知道我们母女俩的口味是很像的;比如说姆妈赴宴,席间得了瓶饮料,她会留下来拿回家,乐呵呵地塞给我;比如说我小腿容易抽筋,疼痛难忍,她会一整夜给我热敷、按摩,直到我沉沉睡去,而冬天里我四肢冰凉,她会把我的脚捂在怀里,笑着说这是人体暖炉……有太多太多的谢我要回报她,有太多太多的爱我要告诉她,她说:“傻丫头,我是你的姆妈。” 后来我离了家去上大学,每次回家远远就见姆妈在门口张望,无论多晚。姆妈的电话总是一个模式,先是问最近好吗?学习忙吗?打工累吗?末了加上一句“别太节省,要注意身体,要吃饱穿暖,我们一切均好。”后来我在一富裕人家做家教,有一次被别墅区里养的数条大狼狗追咬,吓得我直哭,姆妈知道后比我哭得还厉害,她说:“伤在儿身,痛在娘心。”语调悲凉。 后来姆妈的记性越来越差,一件事常常要说几遍,经常忘了钥匙搁哪,忘了接下来要干什么。四十多岁的人,手上已布满老年斑,我偷偷比较了下,六十多岁的大姨,手比她要滑嫩多了,我已经长大了,而她正在不可避免地老去。 再后来,我上了研究生,待遇不错,过年的时候给家里捎了点钱,姆妈逢人便夸女儿乖巧懂事,那股高兴劲儿,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本文获“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第四届校园文化艺术节”征文大赛二等奖,作者丁莉莎,培养单位为中科院武汉病毒研究所)